陳平安建議刑官、隱官和泉府各派一人,並不與張敷之打招呼,選擇悄悄進入金鏨王朝,也不跟自家劍修事先通氣。說到這裡,陳平安提議隱官一脈這邊,可以讓那個負責檔案房、名為懷叢芝的少年劍修外出曆練。
羅真意點點頭,她早就認定那個少年,一定能夠與他投緣。
陳平安說了兩事。
自己即將出任大驪國師。
跟齊廷濟約好了,由他接手龍象劍宗。不過齊廷濟會帶著十八位嫡傳弟子一同進入五彩天下。
齊狩問道:“都能帶進來?”
陳平安笑道:“我來想辦法,比如看看能不能跟文廟商量一下,總體人數不增不減,由我帶出十八位,齊廷濟補上十八人之類的。”
一位姓邵的老元嬰大為震驚,問道:“還能這麼耍?”
董不得笑道:“先談談看唄,總歸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老元嬰點點頭,做買賣,陳隱官確是一把好手,一貫是舍得臉皮的。
齊狩試探性問道:“若是文廟真肯點這個頭,你想要帶哪些人離開?”
以陳平安這家夥的脾氣,泉府那邊是肯定不會去動的,所以齊狩既怕他朝刑官一脈開刀,再用一個類似壯大龍象劍宗的名義?更怕陳平安一個發狠,假公濟私,直接將避暑行宮隱官一脈十幾個劍修,一起帶去浩然天下,去了大驪王朝,或是進入青萍劍宗,美其名曰曆練行走?
陳平安說道:“你們商量著來,可以不是我們飛升城的本土劍修,北邊扶搖洲,南邊桐葉洲,都可以挑選合適人選,看看他們願不願意重返故鄉。如果東邊,有道士想要去浩然天下,也不是不行。就當是個備案好了,文廟點不點頭還兩說呢。”
齊狩鬆了口氣。
在座眾人,都知道下次開門,之後五彩天下就要永久關門,唯有一小撮飛升境大修士才能各憑神通出入天下,屆時就是飛升城的第二場大考。
尤其是剛剛聽說青冥天下半座天下都變了顏色,等到下次開門,屆時會湧入多少道士和難民?無法想象。
在這邊議事隻是當個啞巴的撚芯說道:“我能不能跟著重返浩然天下?”
齊廷濟都要當城主了,她在不在刑官一脈繼續掣肘齊狩,就沒了意義。
陳平安笑道:“刑官大人怎麼講?”
齊狩說道:“那就先占一個名額好了。”
寧姚說了小陌已經合道,成功躋身十四境,先前那道劍光,就是小陌祭出的。
再順便介紹了一下謝狗,或者說是劍修白景的過往事跡。
坐在門口台階那邊的貂帽少女,她轉頭朝屋內咧嘴笑了笑。
謝狗心情正好。賣出去好些符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實在不行,打欠條也是可以的。
一位老元嬰劍修,正拿著那張符籙反複研究,確定會不會被殺豬。畢竟是陳隱官帶出來的人,做買賣的風格,可想而知。
在劍氣長城那會兒,趙浦沒有去酒鋪喝過酒,就沒有寫過無事牌,也沒有買過晏家鋪子的印章、扇子,但是被狠狠坑過幾次錢。
“再有押注,我就剁手!”“我還真不信了,坐莊的能夠次次通殺!”“彆跟我裝,你就是酒鋪的托兒,不承認沒關係,對了,有沒有穩賺的那種內幕?贏多贏少無所謂,總不能次次都賠本吧。真有?”“滾一邊去,連自家兄弟都騙?老子戒賭了!你先發個誓……”
老人誤以為這位少女姿容的落魄山供奉,是浩然天下寶瓶洲那邊的某位天才劍修,玉璞境之類的。
謝狗小聲說道:“老趙,先前是我謙虛了,與你交個實底好了,其實我是落魄山的次席供奉。”
趙浦朝她豎起大拇指,也不知是認同她次席供奉的身份,還是稱讚昔年劍修白景的壯舉。
其實謝狗還是比較意外的,對於她的妖族出身,好像這些劍修看得很輕。
小陌沒有謝狗這麼活潑潑的,隻是將那行山杖橫放在膝,跟一旁範大澈聊了些煉劍事宜。
約莫是範大澈起了個好頭,很快就有第二位劍修開口請教,想要碰碰運氣,小陌也是以誠待人而已。
齊狩眼尖,且識貨,堂堂刑官竟然也有臉跑出去喝酒,與那貂帽少女做起了買賣。
若非手頭並不寬裕,齊狩都想要將那些符紙材質與品秩嚴重不匹配的符籙給包圓了。
作為飛升城四座藩屬城池之一的拖月城,溥瑜跟任毅,兩位正副城主,一起偷溜出來。
他們都是金丹境,坐在台階上喝酒,方才屋內聊起了躲寒行宮的元造化,他們這會兒還在納悶,陳平安怎麼就知道元造化是以最強二字躋身的六境,還篤定她是數座天下的當時最強。先前飛升城就已經察覺到不對勁,元造化的武運饋贈,遠遠超過之前的兩次。
論境界,資質,薑勻無疑是飛升城最有天賦的純粹武夫,元造化和許恭略遜一籌。
而元造化,昔年的假小子,孩子王,如今也是個清清秀秀的大姑娘了。
刑官一脈的年輕武夫,一個個心向避暑行宮,是飛升城上上下下公認的事實。
在這件事上,刑官齊狩也好,溥瑜任毅也罷,倒是都認,心裡都沒什麼芥蒂。
任毅輕聲問道:“你不如也去浩然天下?”
溥瑜在戰場上傷了大道根本,這輩子極難破開金丹瓶頸了。
溥瑜抿了口酒水,笑道:“怎的,著急摘去個‘副’字?”
任毅惱火道:“說正事。”
溥瑜搖搖頭,以前在劍氣長城,確實想過,如今這份心思就淡了。
議事結束,陳平安他們去了寧府。
一路上有些屁大孩子湊過來,各有各的小算盤。
那青衫男人,身份好認好猜,跟寧姚並肩走在街上,還能是誰,酒鋪的二掌櫃嘛。
孩子們有的當麵問二掌櫃還坐不坐莊掙黑錢了,他有錢,可以跟著押注,昧著良心當托兒都沒問題。也有幫忙問晏家鋪子近期有沒有新貨,自家長輩等著呢,扇子作那定情信物,是極好的,花錢不多,還稀罕。還有問隱官收不收徒弟,一邊問一邊打了一套王八拳。也有跟陳平安討要幾方印章的,說是要給學塾教書的夫子送禮,好讓他下次打板子力道輕些。
男人都會停步,跟孩子們聊幾句,或是笑眯眯說著他們暫時還聽不懂、但是師門、家族長輩一定明白的怪話,或是說晏家鋪子那邊肯定還有一批存貨,等著開高價。說不收那孩子作徒弟,讓他爹來認個師父還差不多,孩子聽了,惱得很,氣呼呼跑了,又轉身跑回來看了眼陳平安,再大搖大擺離開,氣得陳平安一腳踹在孩子屁股上。也答應了那個孩子,說今晚就幫忙刻章,明早去寧府門口等著,但是記得帶上所有零花錢,必須錢貨兩訖。
謝狗則將那些女鬼都暫時交予撚芯管束,百來號美人呢,浩浩蕩蕩,默默跟在撚芯身後。
看得好些路邊的酒鬼老光棍們那叫一個目不暇接,這是鬨哪出?刑官一脈還缺不缺人手,當個雜役都沒問題啊?
謝狗先前得了齊狩的首肯,祭出一條無形的劍光道路,替她們開道,免得一露麵,剛剛現身,就被城內劍氣衝激得魂飛魄散。她們得以重見天日,那位名字古怪的女子劍仙,先前又給她們賜下幾篇適合鬼物修煉的道訣,驚魂不定之後,這些可憐女子們終於有了幾分脫離苦海的雀躍,再無金鏨王朝京城大殿之上的淒淒切切,陰陰森森,她們內心深處,都是好奇的,這就是傳說中的劍氣長城嗎?
那些勾肩搭背、猜拳吆喝的男子,明明大小酒樓大堂都空著,為何都喜歡蹲在路邊喝酒?
他們難道都是劍氣長城的凡俗夫子?這裡有非劍修不得進入酒樓、鋪子飲酒的規矩麼?
路邊有一幫紮堆喝酒的邋遢漢子,開始吹口哨。浪蕩子,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路貨色哩。
有年輕容貌的男人端起酒碗,不知從哪裡獲悉的消息,用蹩腳的桐葉洲雅言,著急忙慌自報名號,問姑娘芳名,有無婚嫁。嗬,臉皮真厚。
她們相互間以心聲竊竊私語起來,路邊總有此起披伏的哄然大笑,她們聽不懂飛升城的“官話”,但是這一路走來,女子本就心思如發,便發現有兩個不知是名號還是姓名的說法,被他們提及最多,好像隻要一說起,便能惹來一陣陣壞笑,賊笑,哪怕不笑,也是一副賤兮兮的表情。
帶頭走在最前邊的撚芯,也不與她們解釋什麼,那是“隱官”二字,與“二掌櫃”。
她們暫時落腳地,這邊都是屬於刑官一脈的武夫,武夫拳罡凝聚之地,相較於彆地劍修紮堆,劍氣流轉,總歸略好幾分。況且那個叫謝狗的貂帽少女,還送了一張符籙,撚芯祭出,便是一座宮闕,她們便魚貫而入,各自尋找溫養魂魄的休憩場所,漸漸的,她們現身於在亭台閣樓間,美人靠旁,登高遠眺整座飛升城,隻是她們視線多被那些劍氣阻礙,霧蒙蒙的,所見景象不夠真切。
漸漸有女子回過味來,那些街道兩旁喝酒劃拳的男人,哪怕說些她們聽不明白的醉話葷話,好像並不會讓她們覺得害怕。可能是她們淪為鬼物的緣故,幽明殊途,在他們身上,好像感受到了一種既是熱烈的、卻有內斂著的生機。
再者雖然雙方言語不通,他們容貌、神態各異,但是他們的眼神深處,似乎都是一樣的,人看人。
真好。
到了寧府。
陳平安在門口習慣性放緩了腳步,進了大門,路過演武場,瞧見了那個已經是元嬰境的小姑娘,竟然是在走樁練拳。
寧姚帶著謝狗他們去挑住處,陳平安單獨在此停步。
馮元宵壯起膽子問道:“隱官大人,我師父回了家鄉,都還好嗎?”
陳平安點頭笑道:“都還好。太平山已經恢複道統香火了,你師父收了護山供奉,有了相當數量的客卿,我還聽說你師父前不久離開宗門,去了一座遠古金仙煉丹遺址,碰碰運氣,外界傳聞裡邊有一瓶仙丹,說得很玄乎,據說能夠服丹飛升,也不知道真假。”
馮元宵點點頭,眉眼舒展開來。小姑娘憧憬著將來去桐葉洲那邊看看。
陳平安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多說什麼。
馮元宵不好意思在年輕隱官這麼顯擺拳法,隨便找了個借口,回自己院子那邊吐納煉氣。
陳平安也熟門熟路走到自己的宅子,那間充當書房的屋子,桌上還有些尚未篆刻的印材。
寧姚不知何時,來到屋內,發現陳平安聚精會神,低頭刻一方章的底款,囫圇吞棗?
再拿起幾方刻好了底款的印章瞧了瞧,老子翻書如遞拳?此仇不報非君子?
怔了怔,寧姚忍俊不禁,“就這麼想要讓他們明天去學塾挨板子?”
臉頰貼牆的謝狗被小陌拖走。
陳平安笑著指了指旁邊的幾方印章,寧姚拿起來分彆看了底款,這才就好多了。
大哉先生。字外功夫。杏花煙雨書聲裡,讀破萬卷,教過千人。今日教書即讀明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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