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微微仰頭,盯著這個滿臉癲狂神色的男人,說道“你知道,我不想殺你,我跟你無冤無仇,隻是你想害我,我才還手的。”
苻南華獰笑道“小雜種,也配跟我苻南華講道理?!”
他竭力加重語氣道,“你配嗎?!”
陳平安沉默片刻,問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殺我?”
當苻南華看到黝黑少年的那雙眼眸,他突然冷靜下來。
被掐住脖子的苻南華滿臉漲紅,很快就又變青再轉紫,其實少年五指力道並未加重,但是足夠讓一個青壯男子窒息致死。
苻南華艱難道“我說我不殺你,你信不信?”
他劇烈掙紮了一下。
但是少年幾乎同時就加重力道,讓苻南華五指微動的一條手臂頹然下垂。
陳平安搖了搖頭。
苻南華愈發頭暈目眩,雖然心中恨不得一巴掌拍碎這個雜種的頭顱,但是表麵上仍然儘量和顏悅色,補充了一句,“如果我對天發誓呢?我們這種人,是不可以隨便發誓的。”
苻南華耍了一個心機,佛家發大宏願,和修士心頭起誓,確實有著極大約束力,但是顯而易見,苻南華隻說了一半真話,他哪怕發誓,也隻會在嘴上信誓旦旦,並非“不立文字、卻無異於刻字丹室心壁”的沉重心誓,所以事後遵守與否,隻看心情。再者,修行之人的心誓,也不是沒有破解之法,代價大小而已。大體上,代價大小與修士境界高低、發誓內容的輕重,有著絕對關係。
不料草鞋少年竟然還是搖頭。
越來越呼吸困難的苻南華,已經失去討價還價的精氣神,沒來由有些神情恍惚。
就要死了嗎?
跟蔡金簡那個可憐蟲一般無二,還是死在一個小賤種的手裡?
那麼當這個噩耗傳回老龍城,會不會成為全城上下的笑談?
他甚至都沒有機會,伸手去觸發腰間玉帶的隱秘機關,他腰間所係的白玉腰帶,實則是一條地蛟之屬的殘餘精魄,
“可以了。”
一個天嗓音兩人耳畔響起,對於苻南華而言等於是天籟之音,隻不過他正好暈厥過去,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陳平安愕然轉頭。
結果看到一個滿身雪亮、虛無縹緲的齊先生。
後者微笑不語。
陳平安眼神複歸堅韌不移,右手五指始終沒有鬆開。
齊靜春既沒有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的惱火,也沒有仿佛看到一副可造之材的欣慰,隻是朝著草鞋少年輕輕揮袖,像是“撈取”了一件物品到手中。
這位儒家聖人攤開手心一看,啞然失笑。
一團汙穢如墨跡。
原來某人在少年身上種下的心意,黯淡無光,分明早已消亡。
再抬頭望向少年陳平安,齊靜春有些遺憾,感慨道“難怪先生說世間成事者,超世之才不過其次,堅忍不拔之誌,方為首要。陳平安,你替先生又給我上了一課。隻可惜,我齊靜春如今已經沒有了收取關門弟子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