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蛇漫長的身軀,在圍出足足兩圈“城牆”之後,竟然還能高高翹起尾部,如巡城士卒,防止朱河飛竄出去。朱河一次應對已經足夠迅速,在蛇身第二圈形成之前就要拔地而起,隻是身形剛剛騰空,就被那條尾巴迅猛砸下,朱河雙臂護住頭顱,被猛然拍落回石坪,雖未傷及內臟,但是氣海如沸水蒸騰,使得一張臉龐漲得通紅,流轉全身的魂魄神意出於好意,為了庇護主人不受創傷,不得不離開既定的經脈道路,轉而滲透進入更外圍的血肉肌膚。
黑蛇冰冷銀眸流露出一絲得意笑意。
如果說之前這位武人是七分熟的美味,那麼現在就有九分熟了。
所以它不再繼續消耗元氣,而是張開大嘴,一次次低下頭顱撲向朱河。
朱河出拳如虹,在這座鬥獸場內靈活輾轉騰挪,兩條手臂綻放出青蒙蒙的罡氣,每次出拳皆可裂空,風聲大震。
雖然處於絕對下風,朱河卻沒有半點頹勢,眼眸熠熠,精氣神更是前所未有的充沛。
白衣老翁豎起耳朵,嘖嘖稱奇,雖未親眼見到大戰光景,卻猜出個大概,心想真是個不錯的武道宗師胚子,半路夭折,惜哉惜哉。
他猛然火燒屁股地驚醒起身,撿起那根黯淡無光的綠色竹杖,對那些武人的同行之人喊道“快來一個人,隨便誰都行,隻要是童男童女皆可,將你們長輩捏出的嶽字用腳踩平,我就能脫身,不受此符拘束,到時候我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不敢說斬殺孽畜,脫困總是不難,快!”
老翁焦急視線在那幾人臉上遊移。
林守一嘴角泛起冷笑。
李槐剛要鼓起膽氣去冒死涉險一趟,卻被李寶瓶一把扯住胳膊。
老翁愕然,痛心疾首跳腳罵道“不知好歹的蠢貨,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你們長輩力竭戰死?!你們這幫小崽子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朱鹿身形一閃,向那位棋墩山土地狂奔而去。
遠處陳平安突然厲色喊道“朱鹿你彆去!你如果不幫他,他無路可退,說不定隻能跟我們並肩作戰,如果幫了他,以他膽小怕事的心性,肯定就跑了!再者我們還不確定他到底是不是跟兩條畜生一夥的,你彆衝動!他從頭到尾,看似一直在幫我們,但你有沒有發現,他其實一點都不曾幫到朱叔叔!”
朱鹿哪裡願意聽陳平安的言語,隻管埋頭前衝。
陳平安在開口說話的瞬間,其實就已經開始向土地老翁衝去,速度絲毫不比朱鹿遜色。
如果沒有意外,草鞋少年有希望攔下朱鹿的舉動。
土地老翁臉色陰晴不定,手持綠杖站在原地。
斷去一翅的白蟒,在翻騰之後,很快就躺在石坪上不動彈,奄奄一息,像是再也無法參加這場搏殺。
但是當陳平安衝向土地老翁,身形出現在它頭顱十數步外,白蟒毫無征兆地向前一竄,大嘴狠狠咬向少年,哪裡還有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瀕死架勢。
陳平安卻猛然停下腳步,向後倒退而去,躲掉了白蟒的凶險撲殺,怒喊道“朱鹿!看到沒!這條孽畜同樣希望你毀掉朱叔叔的那個嶽字!那人跟兩頭畜生說不定早就達成了秘密約定!”
陳平安被白蟒身軀阻隔了視線,看不到白衣老翁那邊的景象。
但是那顆白蟒的頭顱,先是略顯慌張地望向少女那方,繼而緩緩扭向少年,眼眸充滿譏諷之色。
那一刻,少年滿懷憤懣和失望。
以至於連體內那條火龍,在經過高處三座氣府竅穴的時候,莫名其妙從勢如破竹的氣勢,變成小心翼翼的卑微姿勢,少年也不曾注意留心。
腦子裡一團漿糊的少女朱鹿跑到那個嶽字附近,滿臉淚水,伸出腳一通亂踩,少女哽咽道“我要救我爹!我要救他!我知道,因為他是我爹,所以你們才會這麼無所謂他的生死!”
嶽字上邊的黃符灰燼,被踩得混入泥土,最終消散不見,嶽字在少女的踩踏之下,終於模糊不見。
白衣老翁呆呆低頭看著少女的雙腳,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陣壓抑至極的笑聲,“嘿嘿……”
然後老翁抬起頭,玩味凝視著那個倉皇失措的少女,老人手腕隨意擰轉,綠色竹杖在空中帶出一片翠綠流螢,蒼老臉龐,如枯木逢春,老人笑逐顏開,點頭道“嗬嗬,救父心切,理解理解。”
老翁的身形開始迅速增高,容顏變得越來越年輕,筋骨伸展,發出一連串黃豆崩裂的刺耳聲響,已是中年男子模樣的他仰天大笑,似哭似笑,快意至極,“哈哈哈!”
變得容顏俊美的綠杖男子,笑望向那頭白蟒,“按照約定,我幫你們對付那個藏頭藏尾的鬥笠漢子,至於這些家夥嘛,隨便你們處置,當然了,以後咱們雙方相處,可就不能繼續是之前數百年的樣子了,放心,我隻等被敕封為山神後,會將你提拔為此處的土地,至於你那漢子走江一事,我也會扶持一二,說到底,大家互利互惠,共襄盛舉。”
綠杖男子說完這些言語,已是俊逸瀟灑的弱冠男子,笑眯眯望向那個目瞪口呆的少女,“你爹與我有緣啊,本來大驪這次封賞版圖上的各路山河神祇,我撐死了就是借機恢複土地正身,可他竟然能夠喊出那位‘先生’的名諱,實在是震撼人心,等於幫我重新欽定了原本被仙人剝奪摘去的土地之身,實不相瞞,若是他當時撚土撮壤寫出那部開山篇的嶽字,說不得我此時根本無需大驪敕封,就已是棋墩山的正統山神了。”
男人神色無比歡愉,慢慢踱步,自顧自擺擺手,笑道“沒關係沒關係,我很知足了。你爹是好人啊,你也是。你們是我的貴人,隻可惜滴水之恩,才要湧泉相報,結果你們這麼大的敕封之恩,我實在是無以回報啊。”
少女麵無人色,嘴唇顫抖,反複呢喃道“你騙人,你騙人……”
玉樹臨風的男人瞥了眼白蟒,“飛翅被斬斷一事,咱們可都意料不到,彆奢望我會額外補償什麼,如今我窮酸得很,棋墩山方圓數百裡,這麼多年早被你們搜刮殆儘了,我這堂堂土地老爺隻剩下一層地皮,很不像話啊。”
白蟒溫順點頭,透露出一絲罕見的諂媚,然後輕輕晃了晃頭顱。
男人大手一揮綠杖,豪邁道“你們的那點破爛家底,我可不稀罕,所有以往過節,就讓它隨風而逝好了。”
最後他環顧四周,笑嘻嘻道“那個被你們稱呼為阿良的兄弟呢,不拜山頭也就罷了,還敢坐我的交椅,最後更是讓嶽字降為嶽字……”
這位正值意氣風發的山神,突然眼神茫然地低頭望去,一臉痛苦欲絕和匪夷所思。
一把普普通通的竹刀從他心口穿過。
鬥笠漢子與他並肩而站,隻是麵朝方向相反,那人鬆開刀柄,然後拍了拍這位山神老爺的肩膀,笑眯眯回答道“你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