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瀺臉色平淡,“敞開了聊過,不耽誤之後我還是壞人,你還是好人。”
陳平安睜開眼,“我下去繼續練習走樁。”
崔瀺大笑道“好嘞。”
陳平安跳下馬車後,繼續默默快步走樁。
崔瀺一點點收斂笑意,騰出手來喝完酒壺最後一口酒,破天荒有些失神,喃喃道“陳平安,你以為你這種人,就不可怕嗎?”
馬車後邊有個嗓音響起,“我聽到了。”
崔瀺哈哈大笑,“先生好耳力,不愧是千載難逢百年難遇的習武奇才,以後一統江湖,天下無敵,指日可待!”
草鞋少年沒好氣地還給他一句話,“我謝謝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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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鄉的路上,依然是走過山又走過水。
那輛馬車已經連車帶馬一起賣出去,崔瀺賣出了一千五百兩的高價,然後給自己添置了一個精美書箱,把原本車廂裡的值錢東西都給裝了進去。
相較之前的求學遠遊,陳平安可以更多的閒暇時間來練習撼山拳,以及用水磨工夫去砥礪十八停的運氣法門。
隻要不是大雨天氣,每天早晚兩次,陳平安的走樁會格外緩慢,就像是仍然帶著李寶瓶李槐他們一起練拳。
身邊會站著一位白衣少年,跟著他一起打拳,打得比陳平安更加行雲流水,更加神仙豐姿。每逢高山和大水,崔瀺就會大聲朗誦聖賢典籍,陳平安雖然不出聲,但是會下意識跟著在心中默念。
兩人不再像那夜大隋京城外的官道,那樣說著真正的心裡話,更多時候,是一天到晚的兩兩無言,崔瀺偶爾會悄然離開陳平安的視野,回來的時候心情有好有壞,陳平安也從不追究。
就這樣在不急不緩的車軲轆聲裡,名義上的師徒兩人,平淡無奇地從秋天走入了冬天。
路線跟來時大不相同,是崔瀺挑選的,陳平安沒有異議。
兩人也湊巧見識過一些光怪陸離的趣聞軼事,或遠遠旁觀或身臨其境,讓從大驪走到大隋的陳平安,依然會感到匪夷所思。
在大隋東邊的一座大湖,兩人夜行趕路,月色下,有遠遠看到一夥禦風淩空的飄逸仙人,分彆手持一根巨大鐵鏈,最後湖水大震,掀起陣陣滔天巨浪,仙人們竟是從湖底提起了一塊巨石,大如山峰,就這麼硬生生從湖中拔起,懸空搬去了自家門派。
崔瀺解釋說山水之間,皆有諸多靈秀之氣的薈聚之物,山上的仙家勢力,一旦發現,素來喜歡運用神通將其攫取,搬回宗門幫派之內,視為禁臠,用以幫助鎮壓山水氣運。崔瀺還笑著說,那股仙家勢力還算有點良心的了,選擇夜間行事,而且舍得下本錢,高價購置了精鐵鎖鏈,若是一般仙家,哪裡管這些,隨便購買大量的便宜鐵鏈,至於山峰中途墜地,是否有凡人遭殃,當地官府哪敢計較,除非是砸在大城之中,實在無法隱瞞,最後多半也是仙家勢力象征性賠錢了事。
在大隋和黃庭國交界處的雄山峻嶺之間,陳平安看到一大群鯽魚模樣的魚類,竟然沿著山路浩浩蕩蕩遷徙,渾身泥濘也不礙事。
崔瀺說那些是過山鯽,能夠出水半月而不死,過山鯽對於湖澤水質要求極高,一旦舊有的棲息地水質變壞,便無法存活,就會立即主動搬家,靈氣越是充沛的水源,過山鯽的繁衍生息越好,而且每萬尾之中會誕生一條通體金黃的靈物,故而一般山上勢力,都願意豢養此物,用以見微知著,精準判定宗門府邸的靈氣流散情況。
然後在黃庭國一座繁華州城之內,鬨市之中,有兩名年輕劍修竟然駕馭飛劍,離地不過半丈,在人群之間飛快穿梭,好像是在比拚誰的禦劍水準更好,全然不顧街上行人的雞飛狗跳,一些避之不及的老百姓,直接被鋒芒淩厲的飛劍刺傷,倒地呻吟不已。
禦劍劍修經過陳平安附近的時候,一位老嫗嚇得踉蹌摔倒,左右躲避了兩次,剛好與那路線做出偏移的劍修撞了個正著,年紀輕輕的劍修,不願輸給身後那位近在咫尺的同伴,眼見著若是急停就會被趕超,滿臉怒氣,乾脆就加速前掠。
若非陳平安將一位老嫗扯過,恐怕就會被一劍刺死當場。
那劍修非但沒有感激,反而轉頭狠狠瞪了一眼陳平安。
高高在上的兩名劍修,一前一後,就這麼一閃而逝。
州城之內的老百姓,對此雖然惶恐不已,但是沒有任何人想要追究的意思,就連罵罵咧咧,都隻敢壓低嗓音。
袖手旁觀的崔瀺輕描淡寫說了一句,如果是其他還沒躋身中五境的練氣士,還是不太敢這麼在一國州城內,如此橫行跋扈,因為世間練氣士以劍修最為金貴稀罕嘛。
陳平安在那位感恩戴德的老嫗慌亂離去後,轉身望向兩名劍修離去的方向,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崔瀺淡然道“管不過來的,再說了又能如何管?追上去,打殺了那兩個劍修?人家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殺人。還是跟人家講道理,苦口婆心告誡他們以後千萬彆這麼胡鬨?退一萬步說,你拳頭夠硬,逼得人家嘴上答應你,等你離開,事後照舊,你又能如何?糟心不糟心?我看很糟心。”
陳平安搖頭道,“我本事就這麼點,不會追上去的。”
“我倒是希望先生湊這個熱鬨,我這個當學生的,一路混吃混喝,愧疚難當,好歹讓我為先生排憂解難嘛。”
崔瀺說著不中聽的風涼話,見自家先生不搭話,刨根問底地笑問道“等到以後本事足夠呢?”
陳平安背著大竹簍繼續趕路,“那就等到那天再說。”
崔瀺快步跟上,笑眯眯追問道“先生,那天是哪天?”
陳平安回了一句,“反正不是明天。”
崔瀺屁顛屁顛跟在後頭,“若是後天就好啦,學生我跟著臉麵有光。”
陳平安抬頭看了眼天色,突然記起等到自己回到家鄉,也該差不多過年了,就想著是不是趁早買幾副春聯,他們大驪紅燭鎮那邊,好像這些東西不多。
就在此時,崔瀺一樣抬頭,不過是望向一處高樓,咦了一聲,嘴角翹起,“呦嗬,有點意思。”
順著崔瀺的視線,陳平安看到一座在城內宛如一枝獨秀的高聳樓閣,附近風雲晦暗,更高處的烏雲中,隱約亮起一道道電光,與彆處晴朗風景大不相同,像是要隻在這一小塊地方下雨的樣子。
崔瀺轉頭笑道“先生,這個熱鬨咱們一定要湊!事先說好,先生若是不願意去,我自己去,先生在城門口等我便是。”
陳平安二話不說就往城門那邊行去,撂下一句,““如果夜禁之前你還沒有出來,我就自己趕路了。””
崔瀺臉色悲苦道“先生真絕情啊。”
陳平安背對崔瀺,抬起手臂,伸出一根中指。
崔瀺立即變臉,跟陳平安揮手暫彆,“先生越來越風趣了,學生我功莫大焉!”
陳平安收起中指,握緊拳頭。
崔瀺趕忙作揖道“先生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