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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我有小事大如鬥(1 / 2)

劍來!

(萬字章節,補上昨天的請假。s本章的章節名借自一位讀者。)

站在桂花島山腳渡口處,陳平安輕輕跨出一腳,便踏上了倒懸山。

桂姨事先就跟陳平安說好,在桂花島靠岸的那一刻,就是渡船最繁忙的時分,那些來自寶瓶洲、俱蘆洲和桐葉洲的貨物卸載,不能有絲毫差錯,否則老龍城範家的金字招牌就要砸了,所以她和老舟子以及馬致三人,需要親自盯著每一手貨物的交易,沒辦法帶他去倒懸山客棧下榻,原本桂姨想讓金粟領著陳平安,去往那間與桂花島世代交好的客棧下榻,被陳平安婉拒,惹來金粟心中微微埋怨,這座倒懸山,無奇不有,讓人遊曆再多次都會覺得新鮮。

結果這位正鬱悶的桂花小娘,看到那背劍少年朝咧嘴一笑,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金粟狠狠瞪了一眼,少年跟桂夫人老舟子三位老神仙揮手告彆,似乎不敢金粟眼神對峙,已經轉身快步跑向渡口。看著少年路荒而逃的背影,金粟忍不住笑了起來。

陳平安行走在人頭攢動的人流之中,深呼吸一口氣。

終於到了。

通過倒懸山去往劍氣長城,不是隨時隨地都可以,除了一枚進入倒懸山的青木通關牌外,需要再過一關的桂花島百餘人,多領了一枚玉牌,同時得到告知,他們在三天後的子時通關,一炷香後就要輪到下一撥人,過時不候。

陳平安走下船,腰間懸掛著那枚隻篆刻有一個“涯”字的白玉牌,桂姨告訴他,倒懸山上風景各異,商鋪林立,趁著這三天功夫,可以多走走,若是相中了心儀的法寶器物,手中錢財不夠,可以跟客棧掌櫃借,十顆穀雨錢以下,那位掌櫃都會答應,而且按照老規矩,記在桂花島頭上。

山崖畔的這座渡口,名為捉放渡,源於渡口附近有一座曆史悠久的古亭,懸掛匾額“捉放亭”,是某一脈道統前任老掌教的親筆手書。

倒懸山上有九座建築,隸屬於此方天地的道家,其餘高樓庭院商鋪等地皮,早已賣給八方來客,其中八座,捉放亭,敬劍閣,上香樓,雷澤台,靈芝齋,法印堂,師刀房,麋鹿崖,分彆屹立於倒懸山八方,加上中央的孤峰,總計九塊地盤。

相較於方圓百裡有餘的倒懸山,道祖二弟子這一脈道統,無論是地盤大小,還是徒子徒孫的人數,在倒懸山都不算太誇張。

“陳公子,陳公子。”

有人在陳平安背後急乎乎嚷著,陳平安回頭一看,是那個自稱劉幽州的綠衣少年,後者一路小跑到陳平安身邊,竹筒倒豆子,問了一連串問題,“陳公子,你在倒懸山上住哪兒?有約好的地方嗎?沒有的話,不然去我那邊?我家在這邊有棟宅子,靠近一個叫敬劍閣的地方,據說宅子還挺大,我一直想要謝你呢,不然給我個機會?”

陳平安搖頭笑道“不用,桂花島幫我安排好了,去鸛雀客棧住。”

那個來自北方皚皚洲的少年一臉失落,仍是不願死心,“這樣啊,那我回頭能找你玩嗎?我是第一次來倒懸山,要好好逛逛,咱們一起唄?”

陳平安愣了愣。

老嫗無奈道“少爺,萍水初逢,你便如此熱絡交往,不合情理的。彆說是陳公子不敢答應,便是換成我,也不會點頭。”

陳平安笑著不說話。

那少年神色黯然,“好吧,陳公子,我住在猿蹂府,你要是沒事情的話,可以來找我,就說找劉幽州,是我朋友。”

陳平安點頭道“這個沒問題。”

陳平安和劉幽州以及老嫗同時轉頭,一位姿容動人的“女子”站在三人附近,欲言又止的模樣。

老嫗蒼老臉龐上滿是笑容,如枯木逢春,和顏悅色問道“這位小仙師,可是有什麼為難?”

但是他對老嫗視而不見,盯著陳平安,喂了一聲,“你能不能借我一顆穀雨錢?我以後還你顆就是。”

陳平安遞過去一顆穀雨錢,那人接過手,笑著離去。

少年劉幽州輕聲道“陳公子,是你朋友?”

陳平安搖頭道“不認識。”

劉幽州驚訝道“那你也借錢給人家?你知不知道,天底下好看的姑娘,都最會騙人了。陳公子,容我多嘴一句啊,一顆穀雨錢,哪怕錢再少,也不能這般行走江湖啊。”

陳平安呲牙咧嘴,告辭離去。

一顆穀雨錢還少?好看的姑娘?

老嫗忍俊不禁,笑道“少爺,你難道沒有看出那位漂亮姑娘,其實是一位男子?”

劉幽州呆若木雞,小聲道“我方才光顧著偷瞄那姑娘的臉蛋和身段了,沒敢多看。”

老嫗隻得反駁道“少爺,人家不是姑娘唉。”

劉幽州一揮袖子,大步向前,“長那麼好看,我就當他是姑娘了。”

陳平安沒有急於去往鸛雀客棧,而是跟隨一股人流去附近的捉放亭。

等到陳平安臨近人滿為患的小亭子,難免有些失望,覺得好像名不副實,亭子極小,甚至不比彩衣國宋老劍聖家的山水亭大,亭子內外已經站了不下百餘人。陳平安踮起腳尖,看了眼見縫插針都難的小亭子,就打算去鸛雀客棧。

陳平安剛要離去,身後有熟悉嗓音響起,跟他的容貌一樣陰柔,“不去亭子裡停留片刻?”

他與陳平安並肩而立,陳平安轉頭笑道“這也太擠了,不敢去,怕出不來。”

他指了指前方不遠處三位女子,似乎也在猶豫要不要進入捉放亭,他微笑道“你隻管跟著我,就當我先還你那一顆穀雨錢的利息。”

陳平安一頭霧水。

他指了指自己喉結,笑容古怪,陳平安試探性問道“障眼法?”

“你的酒壺先借我一用,放心,這麼個小破葫蘆,我還不放在眼裡,我那隻養劍葫,算是你們的老祖宗,隻是沒敢拿出來罷了。”他朝陳平安點了點頭,二話不說拿過陳平安腰間的薑壺,快步走向那三位姿色上等的年輕女子,一邊仰頭喝酒,於是女子傾國傾城的容顏,男的豪邁奔放的氣概,同時在他身上顯現,

然後片刻之後,那人站在花叢之中,就朝陳平安揮揮手,陳平安隻得走過去,那人以陳平安聽不懂的話語介紹了一通,然後又用寶瓶洲雅言給陳平安說了一遍,原來三位女子是婆娑洲的宗門子弟,結伴聯袂遊曆海外,需要斬殺一頭龍門境的海中巨妖,才算完成曆練,終點即是這座倒懸山,之後就要返回南婆娑洲師門。

之後他不由分說拽著陳平安胳膊,帶著三位婆娑洲仙子一起殺向捉放亭。

捉放亭,相傳那座青冥天下的道家正統,三位掌教之一的“真無敵”,道祖座下二弟子,當初丟下這方最大的山字印後,親臨此地,有位十二境巔峰的大妖不知如何手段,悄然越過了劍氣長城的眾多禁製,來到倒懸山,結果第一次所見之人,恰好就是那位掌教,當時倒懸山一帶,是個鳥不拉屎的蠻夷之地,大妖本以為從此天高任鳥飛,見著了那位道人,自然出言不遜,就要將其一口吃下,至於結局,毫無懸念,被那位道家掌教一巴掌拍了個半死,隻是最後不知內幕如何,那位被譽為四座天下最能打的老道人,將那頭大妖丟回了劍氣長城以南。

後世倒懸山道人,便建造此亭,彰顯那位掌教的道法通天。

這一趟捉放亭之行,陳平安累得汗流浹背,因為三位仙子,加上姿容猶勝他們一籌的那個家夥,小亭內外人人並肩擦踵,有些是無心的碰撞,有些是有心的揩油,陳平安便隻好儘量護著她們,還得做到不能監守自盜,自然勞心勞力,處處皆是細微的勾心鬥角,好在倒懸山第一條規矩就是傷人者死,所以武夫四境的陳平安應對得還算成功。

成功走出捉放亭後,陳平安兩人跟那三位仙子分道揚鑣,她們還要去往最近一處景點,麋鹿崖。

陳平安收回養劍葫,彆在腰間,無奈道“以後彆再乾這種事情了。”

他白了一眼陳平安,“沒勁,我陪仙子姐姐們耍去。”

陳平安如釋重負,告辭離去。

那人瞥了眼陳平安的遠去背影,嘀咕道“也太正兒八經了,竟然還不是假裝的,難道是哪家老夫子教出來的小夫子?”

附近有英俊男子搭訕,“這位小姐,一個人賞景呢?”

他笑嗬嗬道“呢你大爺的呢,老子跟你娘親一起逛過窯子呢。”

那器宇軒昂的男子趕緊擺手,示意身邊扈從不要輕舉妄動,最後笑容燦爛,伸出大拇指,“姑娘這性格,我喜歡。”

他徑直離開捉放亭,途中猶豫是先去敬劍閣還是上香樓。

男子望向那位腰係彩帶的大美人,感慨道“唯有山上,方有此等通透靈秀的女子,修行好啊。山下女子,便是皮囊再出彩,不過短短十幾二十年的動人時光。”

一位貼身扈從以中土神洲的大雅言,輕聲提醒道“陛下,可以動身去往雷澤台了,莫要讓國師久等。”

男子嗯了一聲,笑道“速去。”

被稱呼為陛下的男子也好,扈從也罷,好像都沒有覺得一位九五之尊,讓一位國師等候是對的。

一行人匆忙趕往雷澤台。

雷澤台,是一處九十九階的高台,一隻巨大甘露碗的模樣,其中雷電濃稠漿液狀。

傳聞是道老二施展無上神通,從那座隻見文字記載、不知所蹤的上古雷澤中,“掬起一捧水”,放置在了倒懸山,嫡傳弟子之一的大天君,每次打殺了不守規矩的各路神仙精怪,一律將他們的魂魄拘押在此處。

雷澤台這邊,今日竟然封禁,任何人都不許靠近。

此時此刻,唯有一人身形高大,屈膝半蹲在最高處的雷澤旁,手肘抵住膝蓋,下巴抵住胳膊,一把無鞘長劍懸停在雷澤之中,露出小半截,長劍入澤之後,整座小雷澤都在沸騰翻滾。

應該是此人在淬煉佩劍。

一位手捧拂塵的老道人站在高台底部,笑容和煦,滿臉的與有榮焉。

老道人作為倒懸山的三把手,被南海所有蛟龍之屬視為天敵,千年之間,斬殺蛟龍無數,硬生生被道人打造出一把半仙兵的拂塵,最近的五百年間,老道人曾經與婆娑洲的兩位陳氏儒聖,在南海之水交手,威名遠播。

可是今天哪怕是麵對一個外人,仿佛是給人看家護院,老道人仍是絲毫沒有覺得掉價,反而神色頗為自得。

————

陳平安遇上了一件尷尬事,原來在倒懸山,十個人裡,就沒有一個人能聽得懂東寶瓶洲雅言,而陳平安又不會中土神洲的大雅言,所以問路的陳平安,跟被問路的好心人,雙方雞同鴨講。最後陳平安硬著頭皮,孜孜不倦問過了三十餘人,總算問到了一個略通寶瓶洲言語的行人,結果人家不知鸛雀客棧在何方。

陳平安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四顧茫然,摘下養劍葫,隻得站在原地借酒澆愁。

實在不行,就隻能原路返回捉放渡,去跟桂夫人討要金粟了,請這位桂花小娘幫著帶路。至於會不會被“大仇得報”的金粟冷嘲熱諷,陳平安倒是無所謂。麵子不麵子的,熟人之間還好,可與金粟這樣短暫相逢的人,這輩子又能見到幾回?故而臉皮厚一點,不打緊。

柳暗花明又一村。

陳平安又逮住一個知曉寶瓶洲雅言的路人,後者雖然依舊不知客棧地點,卻知曉敬劍閣與猿蹂府,而且說起這兩處地方的時候,陳平安詢問的是“先生可知敬劍閣在何方”,那人的回答竟是“哦,你說那猿蹂府旁邊的敬劍閣啊,好走,離此不算太遠。”

皚皚洲少年劉幽州,不簡單。

於是陳平安直接轉頭,去往捉放渡口,那位路人看著少年背影,滿是遺憾,若是借此機會,自己能夠跟猿蹂府搭上丁點兒關係,哪怕隻是混個熟臉也好。

到最後金粟開開心心走下桂花島,領著“灰頭土臉”的陳平安一起去往鸛雀客棧,她下山之前,桂夫人給了她三顆小暑錢,要她省著點花。走下渡口後,金粟問陳平安要不要去捉放亭,陳平安說已經去過了,金粟點點頭,說捉放亭最沒有花頭,遠遠不如其它景點有意思,比如那靈芝齋、麋鹿崖,尤其是敬劍閣,就必須要去,才不虛此行。

兩人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一路上金粟給陳平安大致講解了靈芝齋在內,倒懸山一些重要風景名勝的情況,例如那敬劍閣,劍氣長城所有斬殺過上五境妖族的劍修,他們的佩劍,倒懸山都會打造一把仿品,供奉在閣內,以供後人瞻仰。

金粟到了倒懸山,明顯不再像桂花島上那般冷淡,性情大變,雖然稱不上滔滔不絕,可已經與尋常女子無異,她說那那靈芝齋,擺放有一枚道祖遺留在浩然天下的靈芝如意,靈氣盎然,將整座靈芝齋浸染得如同一座洞天福地,在此修行,事半功倍。所以靈芝齋是倒懸山最為銷金窩的一座客棧,但是來此曆練的仙家宗門子弟,以及來此遊覽賞景的千年豪閥公孫,仍是有錢難進靈芝齋,需要數月之前就開始預約房屋。

臨近那座鸛雀客棧,金粟低聲道“也有傳聞,從道祖親手種植的那根葫蘆藤上,打造而成七枚品秩最高的養劍葫蘆,靈芝齋密室就藏有七隻一隻,而且是第一顆成熟的葫蘆籽,如今裡頭秘密溫養著浩然天下十數位大劍仙的飛劍。”

這些小道消息,往往旁人一個個說得眉飛色舞,活靈活現,好像親眼見識過養劍葫似的。道聽途說而來的金粟,一樣不能免俗。

實則執掌倒懸山“金科玉律”的道老二這一脈道人,關於養劍葫和為天下劍仙養劍一事,從來不會泄露半點天機,隻說靈芝齋並無此等奇事,切勿多想,莫要以訛傳訛。

陳平安想起了阿良贈送給小寶瓶的銀色養劍葫,當然還有正陽山蘇稼仙子曾經懸佩的那枚紫金養劍葫,以及方才不久那家夥自稱的“養劍葫老祖宗”。

陳平安突然問道“金粟姑娘,猿蹂府在倒懸山很有名嗎?”

金粟點頭道“當然,皚皚洲劉家名下的猿蹂府,是倒懸山四大私宅之一,占地很大,名聲更大,劉氏在皚皚洲是第一大姓氏,而且口碑極好,幾乎所有皚皚洲的君主皇帝、地仙修士,都要跟劉氏打好關係,而且咱們練氣士最多使用的雪花錢,就是按照劉家打造的錢模子鑄造的,而那條玉礦山脈,劉氏一家就占了一成,彆覺得一成聽上去很不起眼,實在是不能再多了!”

陳平安有些震驚。

難怪一顆穀雨錢也叫“哪怕錢再少”,真不是人家劉幽州大吹法螺。

金粟有些眼神恍惚,“劉氏子弟,那才真是一生下來就是坐擁金山銀山的幸運兒,想要什麼,用錢砸就是了,天底下就沒有劉氏買不起的寶貝。”

這些話,是老龍城孫嘉樹親口告訴她的,當時金粟從小財神孫嘉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憧憬。所以讓她尤為記憶深刻。

陳平安愈發打定主意,不要去刻意結識劉幽州。

那個少年就像一艘桂花島渡船,掀起的任何風浪,都不是現在的自己,能夠抗衡的。

陳平安一想到這裡,心中便有些黯然,心扉如有風雪拍打。

自己能有多少山水印可以揮霍?

如今就已經隻剩下一方水印了。

不管有萬千理由必須要那麼做,不管遇上同樣的事情,陳平安還是會挺身而出。

失去一枚山印,陳平安到現在還無法釋懷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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