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得後背長髯綠袍武聖人圖像,一瞬間就支離破碎。
馬宣的魁梧身軀,砰然倒飛出去。
陳平安如影隨形。
又是一拳擊中,馬宣身軀已經扭曲成一張弧弓,這一次陳平安出拳,角度微變,使得馬宣剛好撞向身後那位同伴。
“陸舫救我!”
琵琶女子臉色劇變,驚駭出聲後,沒有束手待斃,不愧是一流高手,既沒有後退,也沒有左右躲閃,腳尖一點,迅猛向前,試圖躲在擁有金剛不敗之身的馬宣身後,心想那個家夥總不能一拳打穿馬宣體魄。
隻要他稍作停滯,相信陸舫就要出劍了。
陳平安仿佛看穿琵琶女子的心思,第三拳竟是再度擊中馬宣的腹部。
金身被震蕩得粉碎不說,原本淡銀色的雙眼立即變得通紅,布滿滲人的血絲。
馬宣後背和弄巧成拙的琵琶女子狠狠撞在一起。
撞得琵琶弦一陣亂響,女子噴出一口鮮血後,雙腳交錯踢出,淩空虛步,向後倒退。
仍是太慢了。
陳平安一拳打穿女子懷中的琵琶,重重打在她腹部,手臂掄出半圈,女子連同破碎琵琶一起在空中被拳勢帶著擰轉,之後猛然撞向一側牆壁,那具豐腴嬌軀幾乎全部潛入牆壁,生死不知,懷中琵琶頹然摔在地上。
遠處的陸舫麵帶微笑,依舊沒有出劍。
哪怕那人好像將他當做了真正的敵人。
他再次懶散開口,“笑臉兒,記住,千萬彆被他每個當下的出拳速度迷惑,他還可以更快,儘量彆被他近身,暗器毒藥啊什麼的,不妨試試看。”
陸舫故作恍然,“哦對了,他真正想殺的人,其實是鴉兒姑娘和周大公子。”
被陳平安拳法震懾,魔教女子鴉兒連硬著頭皮湊熱鬨的心思都沒了,哪怕事後被老教主追責,總好過現在就淪為馬宣的淒慘下場。
周仕更是早早做了作壁上觀的打算。
結果陸舫這麼一說,兩人皆是驚悚異常。
果不其然,陳平安一個橫向轉移。
麵朝之人,正是腳踩木屐的鴉兒。
她剛要有所動靜,驀然瞪大眼睛,滿臉痛苦之色。
她背後牆壁毫無征兆地炸裂開來,出現了一把極其纖細的長劍,刺客雙手持劍,快若奔雷。
劍尖從女子後背一穿而過,握劍雙手貼在鴉兒後背,刺客繼續前奔,可憐女子就這樣被推著向前。
女子就像腹部長出了一把三尺無鞘劍。
劍尖直刺陳平安。
直指中庭。
中庭穴彆稱龍頷,位於陳平安身前那條正中線上。
陸舫悄然握住了劍柄。
但是很快又鬆開。
千鈞一發之際,陳平安憑空消失。
用去了最後一張方寸符。
那名刺客鬆開一隻握劍之手,按住女子後腦勺,使勁往前一推,嬌軀從那把劍身滑出去,撲倒在數丈外的地麵上,背脊微微鬆動,應該是在嘔血不已,一灘鮮血浸透了後背衣襟,女子掙紮了一下,試圖翻轉身軀,但是手肘剛剛彎曲些許,就重重摔在街麵上。
那名刺客是一位赤腳、袖管卷起的年輕男人,轉頭望向正在調整呼吸的陳平安,笑容燦爛道“聽人說隻要宰了你,有法寶可以拿,我就來了。”
他抖出一個絢爛劍花,“我叫馮青白,劍修。躋身十人之列,是一份,加上你人頭換來的那份,就賺大了。”
馮青白無奈道“可惜沒能一劍殺了你,估計正麵交鋒,未必是你對手,沒關係,我可以配合陸舫,他可是這裡唯一的劍仙之資,板上釘釘要回去的。”
隻會半吊子請神降真的馬宣,金身已破。
陷入牆壁琵琶女子,紋絲不動,牆根那邊,斷斷續續有碎石墜地的聲響。
一個秘密扶龍數年的魔教著名妖女,倒在血泊中,木屐跟那雙如霜雪白皙的腳丫,都很紮眼。
但是還有陸舫,自稱劍修的馮青白,笑臉兒,簪花郎周仕。
枯瘦小女孩縮在小板凳上,心中默念,“一拳又一拳,打爆他們的狗頭,我好扒下他們的衣服和靴子,一看就值很多銀子。”
小女孩看著遠處那個女子的慘狀,尤其是那雙木屐,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心想穿得這麼花裡胡哨,難怪死得快。
陳平安雙拳緊握,然後鬆開,以此反複數次。
練拳這麼久,是該放一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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牯牛山之巔,南苑國國師種秋臉色肅穆,有些不敢確定,沉聲問道“當真如此?斬殺那人,除了獲得一個嶄新名額之外,還能夠獲得三樁福緣?為何會如此,根據各國秘史記載和敬仰樓的秘密檔案,曆史上在每個甲子之約臨近的時候,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會不會是丁嬰的詭計?”
貌若純真稚童的俞真意,正在用刻刀仔細雕琢一支玉竹扇骨,細細摩挲,如癡情人善待心愛女子的肌膚,麵對種秋的詢問,並沒有回答,而是目不轉睛盯著竹枝上的細微紋路,額頭上滲出絲絲汗水,這對於武道境界已經返璞歸真的俞真意而已,絕對不合常理。
俞真意作為僅次於丁嬰的大宗師,早已寒暑不侵,而且傳言在古稀之年,獲得一本仙人秘籍,體悟天意數十載,精通術法,甚至有人言之鑿鑿,曾經親眼看到俞真意能夠騰雲駕霧,騎鶴跨鸞,正是那這個時候,俞真意的體型外貌,開始由白發老者一步步轉為青壯、少年,直到如今的稚童。
經過十年麵壁閉關,成功破關而出,終於天人合一,世人皆憧憬正道魁首俞真意,能夠與丁嬰一戰,最好是將其擊斃,從此海晏清平,幾位皇帝可以不用提心吊膽,在睡夢中被他割走頭顱,正邪兩派宗師都可以不用仰人鼻息,就連魔教巨擘都巴不得這個性情古怪的老祖宗,要麼早點死,要麼趕緊做到傳說中的飛升壯舉,總之,莫要在人間待著了,八十年了,也該換個人來坐一坐頭把交椅的位置了。
除了俞真意和種秋這對亦敵亦友的男子,牯牛山頂還有位身穿尊貴褘衣的絕色女子,褘衣深青色,是南苑國皇後的第一禮服,隻在朝會、謁廟等盛典穿著,此刻山頂有一個最為遵規守矩的南苑國國師,那麼婦人就隻能是南苑國皇後周姝真了。
她還有一個秘不示人的身份,敬仰樓現任樓主,負責為天下高手排名,每二十年一次。
春潮宮周肥,對這位周皇後的美色覬覦已久,簪花郎周仕曾經在白河寺大殿中坦言,如果不是種秋就守在皇宮旁,他父親周肥早就闖宮搶人了。
俞真意放下手中那支玉竹,抬起手臂擦了擦額頭汗水,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如雲霧嫋嫋,在那張孩童臉龐附近經久不散,他先回答了種秋的問題,“應該不假。但是丁嬰此人心思難測,比起合力斬殺那名突兀出現的年輕劍客,丁嬰的後手,更值得我們小心。”
俞真意加重語氣,“我不放心狀元巷那邊的形勢,種國師你最好親自去盯著。”
稱呼種國師。
看來兩人關係確實很一般。
種秋皺眉道“狀元巷圍殺之局,有丁嬰坐鎮不說,陸舫還帶了劍去,有什麼不放心的?”
俞真意搖頭道“我不放心丁嬰,也不放心陸舫。”
種秋神色有些不快,“陸舫此人,光明磊落,有什麼不放心的?隻因為他跟那劍客是一路人?”
眼前這位享譽天下的正道第一人,湖山派的掌門,鬆籟國的帝師,世人眼中的老神仙,從來都是這樣,雖然處處行事光明正大,但是骨子裡透著一股疏離和冷漠,誰與他走得越近,感觸越深。
俞真意淡然道“你要是不去,我去好了。”
種秋冷哼一聲,看也不看那周皇後一眼,如一頭鷹隼掠向山腳。
變做了一粒黑點,在山腳那邊幾次兔起鶻落,很快遠離了牯牛山。
周皇後感慨道“強如種秋,仍是無法如同古籍上記載的那般仙人禦風。你呢,俞真意,如今可以做到了嗎?”
俞真意沉默不語。
周姝真笑了起來,“哪怕不是乘雲禦風,可怎麼看,還是很飄逸瀟灑的。”
她還是少女時,在他國市井中,初次見到種秋和俞真意,前者鋒芒畢露,後者神華內斂,可都讓她感到驚豔。
俞真意站起身,個頭還不到周皇後的胸口,但是當他站起身,周姝真就像一下子被攆到了山腳,隻能高高仰望山巔此人。
俞真意問道“天下十人,確認無誤了?”
周姝真點頭道“已經完全確定。”
她突然忍不住感歎道“挺像一場朝廷對官員的大考,就是沒這麼殘酷。”
俞真意雙手負後,舉目遠眺,意態蕭索。
那位深藏不露的南苑國皇後,問了一個問題,“童青青到底躲在哪裡?”
俞真意沉默片刻,“想必隻有丁嬰知道吧。”
周姝真轉過頭,望向這位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丁嬰的武學境界,到底有多高?”
俞真意說了一句怪話,“不知道我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