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六章 月色洗劍為斫賊_劍來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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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六章 月色洗劍為斫賊(2 / 2)

白嬤嬤笑道“城頭觀戰的劍仙們都沒說什麼。可如今城裡這邊,還真有三個版本,分彆是從綠端、董家姑娘和顧見龍嘴裡流傳開來的。姑爺想聽哪個?”

陳平安一陣頭大,說道“隻聽顧見龍的那個版本。”

白嬤嬤笑道“這可就不夠精彩了,綠端那丫頭的故事最誇張,姑爺的說書先生,儘得真傳,不愧是姑爺如今的小弟子。光是說那離真身上的二十件仙兵,就可以說上好幾盞茶的功夫。

董家姑娘的故事篇幅最長,唯獨顧見龍的版本,最短,很是簡明扼要了,隻說那戰場上,二掌櫃忍了那個小畜生老半天,後來是實在忍不住了,便鬼鬼祟祟蹦了出來,一劍砍死了離真。‘好家夥,事後又他娘的狠狠賺了一大筆,眾目睽睽之下,當著劍仙和大妖的麵,一個人撅屁股在戰場上摸了半天,如果不是總算還要點臉,看那二掌櫃的架勢,都能掏出一把鋤頭來,來回翻地七八遍,果然天底下就沒有二掌櫃會虧本的買賣。’。姑爺,這是顧見龍的原話,我隻是照搬。”

說到這裡,老嫗笑得合不攏嘴。

其實還有一些更諧趣的說法,老嬤嬤沒說出口。

“就咱二掌櫃這臉皮,了不得,往城頭上一趴,臉貼地上,估摸著都不用任何一位劍仙出馬禦敵,端板凳嗑瓜子飲酒看戲,各忙各的就是了,反正任由蠻荒天下使出吃奶的勁,打個百八十年,都上不了城頭。”

那個家住太象街的顧見龍,打小就是出了名的嘴巴不把門,人倒是不壞,因為家族關係,打小就與齊狩那個小山頭走得近,但是後來與龐元濟和高野侯也都關係不差。

陳平安雙手籠袖,走在老嫗身邊,笑眯眯道“這個顧見龍,不愧是本命飛劍叫那‘砒霜’的,我也忍他不是一天兩天了,回頭一定要請他去鋪子那邊喝酒。”

老嫗也有些好奇,“有說法?”

陳平安點頭道“小王八蛋總說我賣酒坐莊心太黑,這不是潑臟水是什麼。”

老嫗忍住笑,附和道“這就不太像話了,回頭姑爺是得與他說道說道。”

陳平安將白嬤嬤送到了門口,然後快步走向那座擺放印譜、折扇的廂房,從桌上棋罐當中抓出一大把棋子,最早那把刻了無數竹簡的刻刀,已經贈送給學生曹晴朗,當下便隻好以飛劍十五刻字。

每在一枚棋子上刻字完畢,就在紙上寫下所有記憶當中的細節。

當時在戰場上,一劍斬殺離真過後,踩碎頭顱,震散魂魄,最終劍指灰衣老者,是意氣用事,卻也不僅僅是意氣用事。

也是為了能夠光明正大,近距離多看幾眼大妖,那些一位位站在蠻荒天下最山巔的強者。

陳平安自己打算寫一本關於蠻荒天下大妖的詳細冊子。

桌上有兩本,一本劍氣長城幾乎劍修人手一冊,另外一本,是當初太徽劍宗掌律劍仙黃童留給酈采,後來被齊景龍抄錄的摹本,然後留給了陳平安。

陳平安閉上眼睛。

老大劍仙遞出那一劍。

其實是在告訴那些隱匿、蟄伏在異鄉多年的劍仙,與那大劍仙嶽篁做著類似事情的同道中人。

可以出劍了。

所以在那一劍過後。

劍氣長城與戰場的更南邊,蠻荒天下開始亂了,四處動蕩不安。

在蠻荒天下隱姓埋名的劍仙,並未就此顯露劍仙身份,而是開始秘密收網,以各種身份和麵目,在蠻荒天下掀起一場場內亂。

又有在蠻荒天下隱姓埋名、獨自修行的劍仙,按照離開劍氣長城之初的某個約定,一起悄然去往某地聚齊。

還有一些原本自認已經與劍氣長城撇清關係的劍仙,改變了主意。

白雲深處山中客,那劍仙直接捏碎劍鞘,手持無鞘劍,下山去也。

有那蠻荒天下的一處水鄉澤國,有劍仙禦劍而起。

有那不輸浩然天下王朝京城的繁華之地,劍仙關了市井鋪子,一劍砍去皇帝頭顱,拎酒禦劍,去往北方。

有那以火山熔漿磨礪劍鋒數百年的劍仙,大笑一聲,收劍在鞘,回那故鄉。

有那已經在異鄉開宗立派的年老劍仙,破關而出,仗劍求死。不為劍氣長城,不為陳清都,隻為自己是人族劍修。

陳平安暫時並不清楚這些,能做的,隻是眼前事,手邊事。

當個做完買賣的包袱齋,取出一件白玉牌咫尺物。

先前是那灰衣老者親口要他“見好就收”,陳平安就不客氣了,哪怕對方不說,陳平安一樣會當個撿破爛的包袱齋。

當時老大劍仙沒有攔阻,就意味著當時遺留在戰場上的物件,沒有被動手腳,可以放心撿取。

離真布陣的十八件半仙兵、法寶,這些大陣樞紐重寶,毀去大半。

隻不過破碎的寶物,再支離破碎,也是一等一的天材地寶,不撿白不撿,一撿一大堆。

但是也有那相對完整的重寶。

比如剩下一枚道家五雷法印。

掌心大小,極其沉重。

材質不明,似玉非玉,似木非木。

人間書案珍藏的印章,幾乎少有人物圖案,印章有那文人雅士雕琢自畫像的,少之又少。

這一方法印,卻刻畫有雷將,電母,風伯,雨師,雲吏,靈官,天人等眾多遠古神祇圖案。

印文是那十六字蟲鳥篆攢簇五雷,總攝萬法。斬除五漏,天地樞機。

這十六個字,算是很誇張的篆文內容了,簡直就是口氣之大,吞吐天地。

隻要是修行了正宗一脈的五雷正法,並且是那真正修得大道的道門高真,確實可以自稱“此身與天地相為表裡,造化皆在吾掌中矣”。

中土龍虎山天師府的黃紫貴人,便是其中翹楚。

有一副享譽天下的楹聯,卻不是龍虎山道士自己撰寫,而是外人贈送。

“風雷雲雨掌中起,萬千法門從此開。”

陳平安掌托這方“才跌了一境”的道門重器,笑道“此大數之祖而中央五焉,你是有那機會恢複半仙兵品秩的。以前你是遇人不淑,攤上了個不講義氣的主人,如今落在我手裡,算是你我皆造化,以後等我成為那堂堂中五境的山上神仙,學成了雷法,就可以跟隨我一起斬妖除魔。”

陳平安用袖子好好擦拭一番,這才輕輕擱在桌上。以後可以將其大煉,就掛在木宅門口外邊,如那小鎮市井門戶懸銅鏡辟邪一般。

取出另外一件同樣淪為法寶的仙家至寶,是那座仿造白玉京的青銅寶塔。

見到此物,得了此物,陳平安最高興。

大煉之後,就擱在山祠之中。

陳平安對於開辟出更多的關鍵竅穴,擱置修士本命物,想法不多,如今成為二境修士後,是多想都沒用了。

最後是那幅古木軸杆裂開、畫麵殘破的畫卷,栩栩如生的十八位劍仙,是那蠻荒天下曆史上的頂尖劍修。

隻可惜畫卷當下太過破損,幾乎沒有品相可言。

陳平安一開始想著不能厚此薄彼,煉化之後,可以送給那金色小人兒,不曾想頓時感覺到一陣心口絞痛。

真是個大爺啊,還瞧不上眼,給嫌棄上了。

陳平安隻得改變主意,與那青銅寶塔一起擱放在山祠當中。

陳平安收起所有物件,放回咫尺物,走出屋子,走到了小宅門口,又走回院子。

終究還是不放心城頭那邊。

便開始六步走樁。

隻是走完幾遍拳樁之後,哪怕身穿法袍,依舊難掩那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味。

修士跌境,豈會輕鬆。

陳平安先前之所以多此一舉,詢問白嬤嬤那場架的過程是否泄漏。

倒是與陰謀不陰謀的,沒什麼關係。

隻是陳平安不太希望劍氣長城有太多的人,清楚自己的另外一麵。

抬升的雷池與下墜的雲海,天地相接壤的過程當中,陳平安的真身與陰神,當時其實已經混淆不清。

所以那會兒的陳平安,身處絕境當中,卻有一種酣暢淋漓的大快意。

好像人生就該如此。

坐著心不靜,走樁也難心安。

陳平安隻得去屋子裡邊坐著,刻印章,哪怕掙了錢,依舊要一顆不剩下,全部還錢給劍氣長城,可掙錢的過程,本身就是一件快活事。此間學問,不足為外人道也。

劍氣長城劍修茫茫多,唯獨讀書人沒幾個,刻印章也好,扇麵題款也罷,手持刀筆之人,不夠心定,刻差了,寫差了,無所謂。

陳平安坐在桌旁,取出了養劍葫,時不時抿一口酒。

手持飛劍十五,新刻了一枚雪白如玉的石質印章。

邊款是那世間人事無意外,爭名奪利忙不休,教俺這江湖老子白眼看。

印文喝酒去。

再刻一方。

邊款是那自古詩家詞客,恨不得打殺一個情字,唯我隻恨情愁不登門,喝他娘的酒,怒從膽邊生,一棍砸在書,打爛婉約詞。

印文愁煞光棍漢。

又刻一枚印章。

邊款沒錢劍仙無酒可醉,婀娜佳人突然有秋膘。

印文如何是好。

最後刻下一方印章。

邊款幽幽階下苔,王孫把扇搖。焦黃井邊蔬,涕泗滂沱流。

陳平安剛想要篆刻印文,突然將這方印章握在手中,捏做一團齏粉。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

起身離開屋子,夜色中,去正屋桌上取了那把劍仙。

拔劍出鞘,月色如水,照耀劍身,如在洗劍。

陳平安收劍在鞘,並未背劍,而是懸佩在腰,然後祭出符舟,去往劍氣長城。

豪傑斫賊,劍修殺妖,我怎能不心神往之,那就乾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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