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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七章 五至高,四仙劍,一白也(1 / 2)

劍來!

龍虎山天師府,摘星台。

在那背劍小道童現身後,又有一位故意以水雲煙霞遮掩麵容、身段的女子,在那台階底部施了個萬福,然後得了天師法令,她這才緩緩登高,當她踏上台階之後,障眼法便自行消散,露出真容,雖然一身羽衣女冠裝束,卻儀態萬方,天然嫵媚,眉心處一粒紅痣。

她不但是這浩然天下,也是數座天下境界最高的一頭天狐,擔任龍虎山天師府的護山供奉,已經三千年之久。

在龍虎山中,化名煉真。

早年龍虎山大天師下山雲遊,她就偷偷跟隨才是弱冠之齡的年輕道士,假裝一位村姑,大天師也故意不揭穿她身份,準許她遠遠跟隨,更默認她旁觀自己的修道之法,在那之後,年輕天師雲遊四方、一路斬妖除魔,整整甲子光陰,她借助天師的功德庇護,得以躲避過數次天劫,她最終自願跟隨大天師一起進入龍虎山修行,作為回禮,大天師親手鈐印法印,使得她扛下天劫。

登台其上,高臨天極,仿佛一伸手就能夠摘星攬月。

天狐煉真登上摘星台後,卻立即止步不前,沒有走近那位年輕容貌的大天師,主要還是她天生敬畏那位化名無累的背劍道童。

劍修作為山上四大難纏鬼之首,尤其是劍仙的飛劍斬頭顱,一劍破萬法,殺敵也好,斬妖除魔也罷,可不是那些誌怪小說和稗官野史的憑空杜撰。

而那位小道童正是仙劍“萬法”化身人形。

煉真被摘星台禁製壓勝,又不好運轉神通與之抗衡,便取了個折中法子,現出半數真身,十條巨大的雪白尾巴,匍匐在地,一路垂下台階,幾乎將整條摘星台的登高道路給掩蓋住。

年輕道士轉頭,與那天狐微笑點頭致意。

煉真趕緊還禮,很見外地打了個道門稽首,在摘星台下,她以大天師身邊婢女自居,登台之後,在那位最不近人情的劍靈無累身側,煉真隻得勉強以道友自居,省得惹來對方不快。

煉真與那無累幾乎從不言語,雙方打照麵的機會其實也不多。

大天師與他們兩位都稱呼以道友,平輩相交,從不視為侍從、婢女。

煉真知道為何今天大天師要與無累相聚此地,登高遠望那座位於浩然天下西南方的扶搖洲。不過如今扶搖洲是蠻荒天下版圖,相信哪怕是以大天師的道法,施展掌觀山河神通,依舊會看不真切。

大天師繼續先前話題,“我打算持印走一趟桐葉洲。你留在這裡看護山門。”

無累一如既往的麵無表情,嗓音冷清,“如今天下形勢,已經值得你涉險行事不假,但是千萬彆死在那周密手上,不然還要我來斬你不成。”

煉真憂心忡忡,她想要勸說一番,又哪裡敢在這種大事上對主人指手畫腳。

就如主人昔年親口所說,人間時時玄妙,處處被壓勝,修道之人,道法越高,腳下道路隻會越來越少,山上天上則風越大。

每一個身不得已,每一次心不由己,都有可能身死道消,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與那光陰長河萬古同寂寥。

至於那個小道童的冷漠神色和言語內容,煉真倒是見怪不怪了,劍靈雖說是名義上的侍從,但是大道純粹至極,幾乎沒有後世所謂的半點善惡之分。

年輕道士伸手輕輕虛提一物,腰間便現出一支青竹笛,銘文卻取自世間仿古風字硯的八字開篇,“大塊噫氣,其名為風”。

龍虎山當代大天師,趙天籟。

中土神洲十人之一,排名猶在符籙於玄之上。哪怕爭論不休的浩然十人,他都必然有一席之地。

五雷正法,有那萬法之首的無上讚譽。龍虎山曆代大天師,本身就是當之無愧的世間雷法第一人。

一劍破萬法。

可四把仙劍之一的“萬法”,本身又被趙天籟持有。

趙天籟不但是龍虎山曆代天師當中最長壽之人,如今道法之高,更是僅次於那位遠遊天外、不再歸來的開山祖師,況且趙天籟還被浩然天下視為最有希望躋身十四境的幾人之一。

隻不過世事無常,擁有一把仙劍的修道之人,反而出劍次數,遠遠不如一位山上的尋常劍修。

有好事者專門算過三把仙劍的現世次數,白也從大玄都觀孫道長那邊借取仙劍“太白”之後,遞劍次數,應該不會超過十次。

青冥天下那位白玉京真無敵,在漫長的修道生涯當中,更是撐死了隻有一手之數。此外與那些已算山巔強者對敵,依舊根本用不著帶上那把“道藏”。其中最近一次,便是劍落玄都觀。道老二身披法衣,與號稱道門劍仙一脈祖庭所在的大玄都觀問劍。至於與那飛升天外天的阿良,雙方較勁,更是赤手空拳,一個無趁手佩劍,一個就舍了仙劍不用。

而摘星台上這位龍虎山大天師,出劍次數相較於前兩者,算多的。大致是下山雲遊後,在每一境遞出劍。

至於第四把仙劍,浩然天下知曉內幕的山巔修士,一樣屈指可數,趙天籟因為擁有一位劍靈,加上精通推衍,所以剛好算一個,不但知道那把仙劍名為“天真”,還清楚此劍既不在南婆娑洲鎮劍樓,也非三千年前斬龍之人所持長劍,而是遺留在了劍氣長城,萬年之久。

至於那位橫空出世又如彗星迅速隕落的斬龍之人,身份名諱,都是不小的忌諱,隻知道他來自一座至今還是封禁閉關的上等福地,卻與兵家初祖有著牽扯不清的大道淵源。不管如何,斬龍期間,還能夠教出白帝城孫居中這樣的弟子,此人都算名垂千古了,說不得後世繁雜野史,此人都會一直占據著極大篇幅和極多筆墨。

趙天籟轉頭笑道“煉真道友,那桐葉洲好像有位與你算是同道。”

煉真輕輕點頭,“她與我同道不同脈,與白先生身邊的青嬰是同脈。”

這條天狐始終嗓音輕柔,不敢高聲言語。委實是那無累道友,蘊藉劍意,太過驚人。

作為四位劍靈之一,本身殺力相當於一位飛升境劍修的遠古存在,又絕無人之性情,對於一旁煉真這類精怪魅物而言,實在是有著一種天生的大道壓製。

遠古神靈高高在天,在人族出現之前,碾壓斬殺最多的,就是大地之上的眾多妖族。

其中唯獨那些真龍,才被神靈稍稍高看一眼,收攏在昔年天庭五位至高神靈之一的麾下。

天庭共主。

持劍者。地位類似後世劍氣長城的刑官,或是山上祖師堂的掌律人。

披甲者。類似劍氣長城的隱官,洞察天地萬事萬物。

火神,管轄萬古星辰。

水神,看守光陰長河。

除此之外,還有十二尊高位神靈,動輒提挈天地,拖拽星辰。其中又有兩位,掌管飛升台,負責接引地仙,以人族之身,成為神道真靈,也就是後世所謂的位列仙班。

先有劍術和神通落人間,人族不斷崛起登高,通過飛升台躋身神靈的存在,數量越來越多。

然後出現了一場水火之爭。這就是楊老頭對阮秀、李柳所謂的你們雙方罪責最大。

再有持劍者負責破甲。傳聞兩者皆已隕落,而且按照常理,確實理當如此,這也是楊老頭為何始終將她視為以劍靈姿態延續萬年的緣由。加上她自己又故意以劍侍姿態存世,

最終三教祖師與兵家老祖,四人聯手登天最高處,打碎舊天庭。

無累難得有些猶豫。

趙天籟說道“不得不承認,躋身十四境,確實比較難。”

老秀才的合道天地,是憑借聖賢功德與山河合道,與天地共鳴。

亞聖更早憑此合道中土神洲,一洲山河,就是浩然天下的半壁江山。

白也的十四境,大道契合,卻是白也自己心中詩篇,簡直就是讓人歎為觀止,某種意義上,比起合道天地一方,讓人更學不來。後世唯一一個被讀書人視為才情直追白也的大文豪,一位被譽為萬詞之宗的風流人物,卻也要感傷一句“詩到白也,堪稱人間幸運,詩至我處,可謂一大厄運”。

此人尚且如此自嘲,不得不轉詩為詞,還讓旁人與後世,如何敢以詩詞合道?

醇儒陳淳安,肩挑日月,心中光明,是要與心中聖賢道理真正合道。

蠻荒天下那位已經死在戰場上的荷花庵主,辛苦煉化月魄,是想要進入浩然天下,與更多福地洞天的明月不斷合道為一。

火龍真人,身為龍虎山天師府半個自家人的外姓大天師,被浩然天下練氣士譽為火法、水法和雷法三絕,反而合道不易。

符籙於玄,欲想合道之物,是酒葫蘆裡的半真半假的那條心相“星河”。

遠古道家曾有樓觀一派,結草為樓,擅長觀星望氣,故而名為樓觀,於玄對這一脈道法造詣極深,而且樓觀一脈,與火龍真人,大道緣法不淺。火龍真人和符籙於玄,兩人成為摯友,不單單是性情相投那麼簡單,切磋道法,相互砥礪,未嘗沒有那大道同行、聯袂躋身十四境的想法。

趙天籟輕輕歎了口氣,輕輕一揮袖,稍稍打開禁製,免得到時候給某人找到由頭叫苦喊冤。

小道童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煉真最為後知後覺,她也最是無奈。

煉真小聲問道“我去待客?”

大天師沒好氣道“待什麼客,他是主人我是客人。”

三座學宮,中土穗山,鎮白澤樓,白也在第五座天下打造的草堂……此人哪次不是反客為主,表現得比主人還主人,恨不得以主人身份拿出家底來幫忙待客。

龍虎山天師府內宅禁地。

此地禁製森嚴,猶勝符籙於玄的祖山。

一個鬼鬼祟祟的老秀才偷摸而來,先不去摘星台,而是心中默喊幾遍,主人不應,就當答應了,給他直接來了大天師的私邸內宅,總算沒好意思直接跨門而入,而是站在前廳外,停步仰頭,懸有讚頌當代大天師仙風道骨、道德清貴的一副對聯,老秀才嘖嘖稱奇,真不知道天底下有誰能有這等生花妙筆。當代大天師也是個眼光好的,舍得摘下原先那副內容一般般的楹聯,換上這副。

楹聯內容,口氣極大。

道尊德貴法高通天,吾在此山中。羽衣卿相仗劍危坐,仙風契清涼,我不知道誰知道。

鎮妖伏魔心係凡間,萬邪退散去。黃紫貴人懸印禦風,神骨壓五嶽,誰不修行我修行。

橫批則是“天人合一”。

若是入門再去中廳,就是那頭天狐的修道之地了。

後廳則是當代大天師的問道之地。

遙想當年,先生跟幾個弟子一個個在牆角根那邊喝了酒,拿手當扇子使勁散酒氣,就聊到了天師府的這頭天狐,有猜是九條還是十條尾巴的,也有猜測那狐仙,是不是有心想要與大天師結成道侶而求之不得的,最後便問先生答案,老秀才當時還名聲不顯,哪裡有錢去遊曆天師府,一些個說法,都是從野史雜書上邊搬來的,連老秀才自己都吃不準真假,又不好胡亂與弟子瞎掰,隻說子不語怪力亂神,教一個少年大失所望,後來老秀才成了名,出門都不用花錢了,自有人出錢,隆重邀請文聖去各地講學傳道,老秀才就專程走了一趟龍虎山,偏不乘坐那仙家竹筏渡船,選擇手持青竹杖,徒步大搖大擺上了山,當時天師府擺出那陣仗,真真了不得,前無古人不敢說,前無幾個古人,老秀才問心無愧。

隻見當時那條神道兩旁,皆是黃紫貴人和各大宮觀、道庵的修道神仙,而且人人既驚且喜,驚訝的是文聖在這之前,從不踏足儒家學宮書院之外的仙家府邸,所以算是為龍虎山破例了,而且據說還是文聖主動與天師府遞交文書,饒是龍虎山這般道門聖地,都由不得修道人不欣喜幾分。喜的是當然是文聖駕臨龍虎山,而且當時正值再次贏過三教辯論,更有那接連兩樁驚世駭俗之舉,一樁是去往天幕,伸長脖子請那道老二往這裡砍往這裡砍,再就是辯論結束後,有請釋道兩祖落座。

老秀才高居文廟第四神位,連贏兩場爭論,故而那時候文聖出人意料蒞臨龍虎山,以至於連大天師都破天荒親自在山門迎接。

最終老秀才與當代大天師一起坐在那前廳,老秀才一邊以誠待人說著天地良心的肺腑之言,眼光卻一直斜瞥中廳,每喝一口茶,嘿嘿笑一聲。

老秀才總算沒好意思徑直跨過門檻,轉去彆處逛蕩起來。

將龍虎山祖山當做了自家庭院一般,反正道理是有的,與主人太過客氣不算好客人。

老秀才忍不住回望一眼楹聯和橫批,不枉費自己當年連刷子、漿糊都一並帶上山了,都不勞駕大天師費力張貼。

什麼叫客人,這就叫貴客!

去了那龍虎山祖師堂所在的道德殿,懸掛曆代祖師掛像,還有十二尊陪祀天君,除了首代大天師的兩位高徒之外,其餘都是曆史上龍虎山的外姓大天師。

祖師堂內大柱上盤踞有八條符籙金龍,傳聞仙人隻要幫忙點睛,再噓以白雲,便有龍從雲生,出門去鎮壓一切入山犯忌妖邪。

老秀才唏噓一番,龍虎山的開山祖師,確實豪傑,當年禮聖率領眾人遠遊征伐神靈餘孽,雖然成效不大,畢竟天外之大,無法想象,禁製之多,更是無比誇張,可其實慘烈廝殺是很有幾場的,龍虎山第一代大天師就是在歸途隕落,而此人的身死道消,又很大程度上導致了龍虎山在後世,最終失去了“符籙為首”的說法,不過也絕對算不得符籙於玄乘人之危,大道補缺罷了。

老秀才便在門外作了一揖,權當遙遙祭拜先賢。

一口天井,名為鎮妖井,井口懸有一塊玉璞鏡。關押著被天師府各地鎮壓、拘押回山的作祟山精水怪。

天井四周圍有一圈白玉護欄,雕刻有雪白蛟龍在內的九尊異獸,是曆代天師府黃紫貴人煉化的雷電之精。

一座從不開啟的大殿,大門上張貼有曆代大天師以信物天師印層層加持的一道符籙,傳聞裡邊鎮壓著無數凶祟邪魔。

曆代大天師,一生中會有前後兩次鈐印,分彆是在接印時與辭印時。

大天師私宅後院,還種植有一棵樹影婆娑的千年老桂,高出院牆太多,老秀才在地上瞧了半天,還是沒能找到一塊石子。

這棵桂樹,是大天師昔年仗劍遊曆寶瓶洲之時,偶然所得的一枝正統月宮種。用桂子釀造出來的桂花酒,埋在水雲間,拿來待客,山上一絕。

至於那次跨洲遠遊,趙天籟當然是去砍那個一路遠遁的琉璃閣閣主粉袍客。是白帝城鄭居中的小師弟又如何,天籟老哥照砍不誤。

龍虎山大天師背劍下山,本身就是一種對白帝城的遙遙威懾。當然那位懷仙老弟,也極少講究什麼同門之誼就是了。

老秀才很少佩服他人的膽識,但是這個如今化名柳赤誠的家夥,相當可以,與那陸沉半個首徒的桂花島老舟子,是同道中人。

惹過龍虎山大天師,挨過符籙於玄的一道龜駝碑符籙,在寶瓶洲好不容易脫困,又陸陸續續惹過小齊和小平安,還有道老大之一的李希聖,水神李柳……

真是條好漢,真是個人才啊。

他娘的下次見麵,先喊鄭居中一聲老弟,再喊你柳赤誠一聲柳兄都成。

畢竟白帝城與文聖一脈,一向關係不錯。隻是老秀才再一想,就又難免悲從中來,與魔道巨擘關係好,

敕書閣。

是保存中土文廟聖賢、各大宗門仙府所贈送匾額、楹聯,儲藏各國皇帝聖旨詔文書信以及請神寶誥之所。

閣內珍藏金書玉牒青章無數,文運之濃鬱,龍氣之充沛,用老秀才的話說,就是讓人隻看一眼就要轉頭不看,看不得看不得,看多了容易眼饞。

老秀才突然有些神色尷尬,負責看守此處禁地的一位貌美女冠,麵容年輕,卻在天師府輩分極高,她本身就坐鎮小天地,加上是仙人境界,她敏銳察覺到老秀才的一絲氣象,立即現身在門口,打了個稽首,非但沒有與擅闖此地的老秀才興師問罪,反而以心聲輕聲問道“文聖老爺,敢問左先生是否無恙?”

老秀才跺腳道“我這弟子豬油蒙心睜眼瞎啊。當年如何舍得對趙姑娘的那位嫡傳出劍傷人,將那劍仙胚子帶回龍虎山,與趙姑娘好好商量有那麼為難嗎?!”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罵過自己的弟子,老秀才這才再收斂神色,小聲安慰道“左右那癡子還好,讓趙姑娘擔心了。”

女冠鬆了口氣,笑道“我那嫡傳,身為黃紫貴人,卻濫施道法,出劍無理,若是落在我手上,隻會責罰更重。”

老秀才笑嗬嗬道“我自個兒逛去,不耽誤趙姑娘清淨修道。”

女冠輕輕點頭。

龍虎山大天師,是她的兄長。

其實天師府可謂枝繁葉茂的黃紫貴人們,絕大多數都不是真正的修道中人。所以輩分一事,比較特殊,分祠堂家譜和道牒輩分,更奇怪之處,在於後者需要遷就前者,而不是前者為後者讓道。所以她與趙天籟在兩個輩分上都一致,在龍虎山天師府極其罕見。

老秀才離去後,還是有些痛心疾首,但凡左右稍稍開點竅,自己這位先生就要跟著小小沾光,勉為其難當那趙天籟的半個長輩了,那麼你左右的小師弟,豈不是就與龍虎山大天師是半個平輩?再使得落魄山與龍虎山成了半個姻親,這龍虎山還不得開心壞了?

一座百花園。相傳是曆任大天師遊覽百花福地,福地花主和十二神主們精心培育的一本本花卉,作為禮敬天師府的禮物。

有一座小雷池。位於一方巴掌大小的硯池當中,底部銘文第三雷池。此物看似不起眼,實則有第三池的說法,品秩僅次於倒懸山那座洗劍池,以及一座傳聞遺落在北俱蘆洲某地的雷池。

一直被擱置在大天師書案上,天師府每年都會有開筆儀式,若是大天師閉關或是遠遊,就交由天師府黃紫貴人嫡傳,代為持筆“蘸墨”,書寫一封封金書符籙,除了自家之用,其餘或贈王朝君主,或送山上仙人。一張五雷正法符籙,無論是帝王君主用來轉手賞賜給山祠水府,鎮壓山河氣運,還是被宗門祖師堂賜給譜牒嫡傳,當做一件護身的攻伐至寶,都功效極為顯著,被奉為至寶也就絲毫不奇怪了。

不談那幾座牽連眾多龍脈、山峰的山水陣法,光是那來曆不明、用途難測的二百仙蛻懸棺在崖,就是一種莫大震懾。

隻說那摘星台外邊三座高低不一的雲海,便各有講究,各有一尊某種意義上屬於大道顯化而生的雨師,雷將,電君,分彆負責坐鎮雲海其一。

這就是一座山巔仙府,苦心經營數千年的深厚底蘊。

曆史上龍虎山聲勢最為鼎盛時,有那十大道宮,八十一座道觀,此外猶有浩然天下六洲五十國,其中囊括了中土神洲的十大王朝,紛紛耗費巨大財力,都要在此建造道院、道庵,宣揚道法,將國內最拔尖的修道種子送入此山修行。

所以那個時候的龍虎山,不但有“天下道都”的美譽,還在名義上主領三山符籙,掌管天下道教。

符籙丹鼎不分家,反正都在龍虎山。

香火道脈悠長,綿延八千年。

論摩崖石刻和題詠碑碣之多,不計其數,龍虎山隻輸穗山。

論家底,比起自家關門弟子的那座落魄山,龍虎山確實暫時還是要略勝一籌。

問題上龍虎山藏著這麼多不太用得著的好東西,借也借不來,搬也搬不走啊。說到底,還是串門次數太少,積攢下來的香火情不夠。

也就是虧得左右不在身邊,不然先生肯定有話要說,老秀才有道理要講。當學生沒話說,頂好頂好,可是怎麼當的師兄?

一個心湖漣漪,龍虎山大天師問道“看夠了沒?”

老秀才哈哈大笑,一步跨到摘星台的台階地步,見著了那十條雪白狐尾鋪地的絕美畫卷,哎呦喂一聲,高聲大呼道“煉真姑娘,愈發俊俏了,美不勝收,龍虎山十景哪裡夠,這般雪壓摘星閣的人間美景,是龍虎山第十一景才對,不對不對,名次太低……”

煉真趕緊運轉神通,收起那十條狐尾,瞬間來到台階底部,稽首行禮,與那管著敕書閣的女冠仙人一樣,敬稱老秀才為文聖老爺。

老秀才笑著擺手道“又不是啥外人,煉真姑娘如此客氣作甚,都要讓我心中惴惴了。”

趙天籟來到站在第一級台階上,與老秀才並肩而行,一起緩緩登高。

小道童盤腿坐在摘星台邊緣,自顧自遠眺雲海,隻當沒老秀才這人。

老秀才輕聲問道“當年為何拒絕火龍真人的提議?不讓那小道士繼任外姓大天師?龍虎山虧,天師府更虧。憑那火龍真人的脾氣,哪怕就此卸任了職務,卻肯定隻會比以往更加護道龍虎山。”

趙天籟反問道“我若是就此身死道消,或是跌境到仙人,一個年紀輕輕且境界不夠的外姓大天師,空有其名,卻需要早早挑起許多山上恩怨,對他們師徒二人都不是什麼好事。與其被大勢裹挾其中,還不如讓年輕人走自己的道路。如此一來,火龍真人也不用對龍虎山心懷愧疚。當是一場好聚好散吧。”

天下道法,群峰競秀,各有各高。

趙天籟對那符籙於玄,對火龍真人,皆是如此看法。

許多天師府的黃紫貴人,至今仍是看不開一個“符籙”頭銜,也算情理之中,可若是身為大天師的趙天籟都要一門心思拘泥於此,龍虎山道統才是真正的危機暗藏。非是全然不爭,而是爭在大道更大處。不然若有彆家山峰高起平地間,龍虎山就要一劍砍去山尖,或是一印拍碎秀木,或是那於玄一枚符籙壓山巔,火龍真人一袖移山……如此一來,浩然天下本土道統數脈,乾脆認了那白玉京三脈作祖宗算了。

老秀才小雞啄米,使勁點頭,“對對對,豪傑不談利弊,隻認定個心中是非,大道大道,總不能隻是嘴上說說,腳下卻偷偷使絆子。”

老秀才這種話聽了就算。

趙天籟直接問道“為白也而來?”

老秀才沒有藏藏掖掖,與龍虎山大天師抖摟什麼小心機,隻會弄巧成拙,所以直截了當說道“老頭子在穗山的作為,你肯定看得出來,我那弟子左右,被蕭愻掣肘太多,而離開南婆娑洲的陸芝,終究難敵劉叉,所以說來說去,扶搖洲戰場,最後就隻是白也與於玄,兩人麵對蠻荒天下的七位王座。劉叉一旦傾力出劍,定會使得一洲山河變色。”

跟在兩人身後的煉真欲言又止。

老秀才苦笑道“我也不是大天師一定要如何舍生忘死,天底下沒這樣的道理,嘴歪心斜,大義不真,念不正道德兩個字,我隻是希望大天師儘力而為,已經足夠,很夠了。比如哪怕救不下那白也,好歹也救一救於玄,龍虎山單憑此舉,以後浩然天下,尤其是你們道門符籙派內部,關於‘符籙’二字之歸屬,就不會吵得那麼麵紅耳赤了。吵來吵去,真會死人的,這麼多年以來,山上人山下事,惹來多少筆大大小小的糊塗賬了?當然,我隻是隨便舉個例子,大天師如何不為難如何來。”

趙天籟更無藏掖,說道“我打算走一趟桐葉洲,不會更改了。”

老秀才點點頭,“極好了。當得起那橫批。我相信龍虎山道脈,當真會如那龍虎山誌所言,‘道都吾山,愈久愈昌’。”

趙天籟笑道“老秀才真是忙碌命。”

老秀才彎腰坐在那小道童身邊,說道“忙忙碌碌,不至於庸碌到一事無成,哪怕隻成了一事,就很不錯了。”

趙天籟盤腿坐在一旁。

小道童已經站起身,不願與那老秀才湊一堆。

老秀才問道“要不要喝酒?”

趙天籟說道“你請我喝?”

老秀才不說話。

趙天籟手持青竹笛,說道“那些桂花酒釀,你喝一壇,當我請你的,其餘的都勞煩給我放回原位。”

老秀才就等這句話了,抬起手,立即從袖中滑落一壺酒,當然不是貪圖這點山水草木靈氣,而是真饞這酒味。

老秀才喝了一口酒,“其實白也當初劍落一洲,我就知道是個什麼下場了。現在一心所求,就是讓那個最糟糕的情況,變得稍稍好些。”

比如於玄能活,最好還是那個符籙於玄。又比如白也能不至於全死。哪怕從此浩然天下就要少去一位劍仙最得意,哪怕白也甚至都不在浩然天下了,可隻要“白也”還在,好歹老秀才他自己不用多喝一壺心碎酒。白也在哪裡,都是白也,還是那個好似教天下李花白也的白也。

趙天籟吹奏竹笛,果真天籟。

黃鶴盤旋眾山巔,青鸞翱翔雲海上。好似一粒粒青黃珠子,滾動點綴白珠簾。

老秀才一邊喝酒,一邊以詩詞唱和酬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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