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三章 山中多美好_劍來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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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三章 山中多美好(2 / 2)

鄭大風笑容玩味,“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

陳平安震驚道“她喜歡我?”

沒理由啊。

雙方都沒聊過一句話。

鄭大風沒好氣道“要點臉。”

陳平安鬆了口氣。

“對蘇店來說,要想報恩,她是武夫,就得至少拳與你一般高,將來才能真正幫上你什麼忙,償還舊債。”

鄭大風解釋道“小丫頭性格執拗,極早慧,是那種小小年紀就心思澄澈,什麼都能想明白但是嘴巴很笨的人,但是就她那麼個成長環境,難免有點自卑,所以你當年幫了那個娘娘腔很多,他在跟胭脂相處的時候,肯定沒少說,久而久之,小姑娘就牢記在心了。”

陳平安視線低斂,看著炭火,輕聲道“很多嗎?”

鄭大風反問道“少嗎?”

把一個誰不當個人看待的娘娘腔,真正當個人看,那就是雪中送炭,幫忙度過一個嚴寒凍骨的人生冬天。

那個一生境遇困苦慘淡的娘娘腔,可能這輩子唯一的執念,就是絕不凍死在冬天裡,要死也要死在春天。

陳平安說道“他早就還上了。”

鄭大風搖頭道“那是娘娘腔的事情,蘇店有自己的想法。”

說到這裡,鄭大風笑道“彆覺得我是在罵人啊,我跟娘娘腔其實早年關係還不錯,路上瞧見了,都會打招呼的,還請他喝過幾次酒。他娘的,就因為這家夥敲過幾次門,給人瞧見了,害得我那幾年去黃二娘家的鋪子喝酒,沒少被她笑話。大概唯一的好處,就是嫂子見我登門,不再那麼防賊了。”

陳平安吃著粽子,笑了笑,打趣道“黃二娘對你還是很高看幾眼的。”

早年小鎮青壯漢子都喜歡光顧黃二娘的酒鋪,要二三兩散酒,一碟佐酒菜,就能坐很久,每每有那多是光棍身份的客人登門,與婦人吆喝一聲,沽酒婦人就去裝酒,當她麵朝酒缸,一個轉身和彎腰,整個鋪子的男人就會齊刷刷望向同一處風光。婦人很早就沒了男人,獨力拉扯個孩子,俏寡婦家門多是非,也曾有大半夜翻牆敲門的,結果挨了一記菜刀迎頭飛來,要不是那色胚躲得快,差點就給砸中麵門,在那之後,就消停許多,畢竟不能為了老二搭上老大的命。

隨著時間推移,誰都看得出來,黃二娘對鄭大風是有那麼點意思的,當然稱不上是那種老相好的關係,但是不管怎麼說,能夠在她酒鋪賒賬的,真就隻有這個常年住在小鎮最東邊黃泥屋裡邊的光棍了,鄭大風也是個一肚子壞水的,經常攛掇著黃二娘的兒子喊自己爹,在酒鋪喝酒,曬著太陽,每當黃二娘在鋪子迎來送往,給人端酒上桌,地麵上便有婦人影子,鄭大風就會伸出手掌,或抓或捏狀,偷偷往那滾圓處招呼,沾點不討罵的便宜。

早年小鎮劉大眼珠子這幫隻會嘴花花的光棍,與大風兄弟還是學到不少門道的。

鄭大風擺擺手,難得有幾分難為情神色,“好漢不提當年勇。”

若是根本沒影的事,鄭大風向來言語葷素不忌,若是真有其事,漢子反而不願多談。

鄭大風轉移話題,說道“你是親自去的湖山派,才把高掌門喊來落魄山?”

陳平安笑道“高掌門畢竟是福地名義上的天下第一人,該有的禮數,總不能少。”

其實就是被朱斂和沛湘聯手騙去的湖山派,嗬嗬,高低高君子君,鐘情鐘倩麗倩,老廚子你等著。

鄭大風嘖嘖道“不實誠。果然男人一有錢就變壞,是萬古不變之理。”

陳平安一頭霧水。

鄭大風瞥了眼陳平安,發現不是這小子不像作偽裝傻,疑惑道“福地最大機緣是什麼,外人不清楚,你小子會不清楚?”

鄭大風對曾經屬於老觀主的藕花福地,如今的蓮藕福地,半點不了解,隻是剛才陳平安大致說了些近況,比如俞真意一手打造出來的湖山派,如今就有了十幾個練氣士,其中幾個還是中五境修士了。

陳平安先是茫然,繼而明悟,然後伸手狠狠搓臉,笑道“說實話,要不是你提醒,我還真沒想到這茬。”

鄭大風的意思,並不複雜,俞真意既然能夠在六境武夫、甚至可能是躋身金身境後,才因為一本仙家“道書”的緣故,轉去修行山上術法,並且在成功躋身金丹境後,繼而再破一境,以元嬰境“羽化登仙”,飛升離開福地,與此同時,湖山派內的十幾個練氣士,幾乎全部都是舊有武夫身份轉為修道之人,這就意味著湖山派的獨門傳承,極不簡單,有點類似桐葉洲的蒲山雲草堂。

而這種不傳之秘,是絕對不會隨便泄露給外人的。

鄭大風說道“奇了怪哉,就算你沒想到這件事,老廚子和大白鵝,都是那麼思慮周全的人精,在你這邊也沒個提醒?”

陳平安笑道“回頭我得問問看。”

鄭大風又使勁跺腳,喊了句作死啊造孽啊,趕緊與陳平安提醒一句,“記得在老廚子和崔宗主那邊,你可千萬彆說是我帶起的話頭啊。”

陳平安點點頭,調侃道“反正老廚子猜也猜得出來。我早不問晚不問,你一回來就問,用膝蓋都能想明白的事情。”

陳靈均說了句公道話,“老爺除外,會下棋的,心都黑。”

陳平安笑道“我就是個臭棋簍子,當然除外。”

陳靈均立即唉了一聲,“不能夠吧,郭竹酒說了,老爺你當年在避暑行宮那邊,作為上手,經常被人求著下那幾盤讓子棋,我聽說除了林君璧,還有鹿角宮宋高元,流霞洲曹袞,以及金甲洲玄參,都是極聰慧的厲害角色,一等一的下棋高手,可以當那棋待詔的頂尖國手,他們幾個聯手,必須群策群力,才有膽子跟老爺一人對弈,同樣被殺得丟盔卸甲,麵無人色,以至於不知誰出的餿主意,他們不得不對老爺使用一些陰損的盤外招,比如讓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還有那個叫羅真意的漂亮姑娘,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在老爺身邊晃悠,試圖讓老爺分心,當然了,這等拙劣伎倆注定是要徒勞無功的”

陳平安彎曲手指,抵住眉心,頭疼。

陳靈均問道“郭竹酒的說法,有水分?”

陳平安反問道“你覺得呢?”

陳靈均倍感無奈,謊報軍情,郭竹酒誤我!

鄭大風轉頭笑問道“仙尉老弟,會不會下棋?”

仙尉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誠說道“會一點,早年走南闖北,下過野棋,隻能掙點碎銀子。不過象戲擺攤更多,一來耗時更少,擺些殘局,再者隻要翻看幾本棋譜,將書上那幾百個殘局的棋路,給死記硬背下來,就能坑蒙拐騙了。”

其實仙尉不是特彆喜歡下圍棋,反而更鐘情象戲,具體理由,說不上,就隻是覺得後者下起來比較輕鬆,即便是那幾個出了名的象棋殘局,著法長度超過百步,期間變著極多,仙尉也沒覺得如何費勁,之所以不喜歡前者,倒也不是覺得下圍棋更複雜和耗神,但是對著縱橫十九道的棋盤,仙尉每次閒來無事獨自打譜,總覺得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彆扭。

鄭大風驚歎道“仙尉老弟是個全才啊。”

陳靈均哈哈笑道“可惜還是打光棍。”

結果屋內三人,都望向這個口無遮攔的青衣小童。

陳靈均瞬間笑容僵硬,縮了縮脖子。

魏檗與高君聯袂禦風去往披雲山,刻意放慢速度,好讓這位高掌門看清楚腳下的大地山河,怪石嶙峋結洞府的灰蒙山,在陽光照射下、建築攢簇如魚鱗熠熠生輝的螯魚背,位置相鄰的黃湖山和遠幕峰,山水相依,一處濛濛水雲鄉,一處森森竹與鬆,日照山澗,水中遊魚定,一湖一山,宛如黃衣女子青衫客,兩兩對視無言千百年,雲霧繚繞、隱約有劍氣流轉的龍脊山,有風雪廟和真武山修士在此結茅修行,還有那座搬遷山頭後出現的巨大的湖泊,風景壯麗,大塊鑿混沌,渾渾旋大圜,水光漣漪,碧綠荷葉亭亭立,風動送清香,宛如萬頃青琉璃勝地

先前魏檗暫借一枚符劍給高君,與她解釋練氣士在處州地界淩空禦風,都需要懸佩此物,出了處州地界,就無此規矩約束了。

高君猶豫了一下,還是與這位山君詢問一事,北嶽地界的疆域大小。

魏檗給出那個答案後,微笑道“高掌門是落魄山的貴客,那就是披雲山的貴客了,有好奇的事情就直接問,不用這麼拘謹,若是事涉機密,我也會與高掌門明說。”

高君已經被震驚得無以複加,隻是一國北嶽的山河轄境,就要比整個蓮藕福地的疆域大出如此之多?那麼寶瓶洲豈不是一塊堪稱遼闊無垠的陸地?

如此說來,身邊這位風致灑落卻氣態溫煦的山君魏檗,若是在家鄉福地那邊,豈不是就等於天下共主的山上君王了?

魏檗察覺到高君的異樣臉色,頓時心中了然,肯定是陳平安並沒有與她多說福地之外的浩然風土。

想了想,魏檗就從袖中摸出兩本山海誌和補誌,遞向高君,笑道“看過這專門介紹九洲山上風貌的兩本書籍,高掌門就會對我們浩然天下有個大概印象了。”

高君想要拒絕,去披雲山登門做客,客人沒有攜帶見麵禮就算了,哪有再與主人收取禮物的道理,隻是她實在是不舍得退還,便停下禦風,收下那兩本最能幫助自己解燃眉之急的仙家書籍,高君與善解人意的魏山君行了個稽首禮致謝。魏檗啞然失笑,這個極有禮數的高掌門,若是將來成為落魄山譜牒修士,或是鐘倩那樣的記名客卿,估計就算她參加過多次祖師堂議事,依舊會感到不適應吧。

落魄山的風氣,一般人想要融入其中,既需要悟性,更需要緣分。

魏檗就覺得自己至今,還是與落魄山的風氣格格不入,要論風清氣正,還得是自家披雲山啊。

魏檗笑道“雖然有自誇的嫌疑,但是為了不讓高掌門誤會,必須解釋幾句,我這個北嶽山君,不單單是大驪王朝的一國山君,前邊那座披雲山,是整個寶瓶洲的北嶽,因為就在前些年,大驪王朝還是一國即一洲的形勢,後來以中部大瀆作為界線,大驪宋氏退回大瀆以北,如今依舊占據寶瓶洲半壁江山。”

高君恍然,家鄉福地如今亦是如此情景,五嶽矗立天地間,好像無需帝王封禪,就已經獲得了天地認可。篡位卻並未更換國號的北晉國新帝唐鐵意,就曾經想要親自封禪國境內的那座北嶽,浩浩蕩蕩離京,結果隊伍隻是到了山腳,就出現了天地異象,風雨大作,雷電交加,導致一行人未能登山,唐鐵意總不能獨自一人,殺上山去,結果就鬨了個天大笑話。原本同樣有此打算的南苑國皇帝魏衍,也就識趣不去碰壁了。

高君是因為親自遊曆過五嶽,知曉山中諸多奇人異事,故而她早就與鬆籟國新君寄去密信一封,特意提醒過此事,免得朝廷貿然行事,與山君交惡。

魏檗說道“大驪王朝的上任國師,名為崔瀺,綽號繡虎。按照我們這邊的道統文脈來算,崔國師是陳山主的大師兄,而陳山主又是他們這一脈的關門弟子。”

高君又恍然。

難怪當初陳平安離開福地,不到三十年,就有了這份家業。

背靠大樹好乘涼,朝中有人好做官,想必在浩然天下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魏檗忍住笑,焉兒壞,“畢竟是同門師兄弟,崔國師對陳山主這個小師弟,是寄予厚望和特彆關照的。”

高君點頭道“既然是同門,那麼崔國師對陳劍仙額外照拂幾分,實屬人之常情,舉賢不避親,刻意疏遠,反而有失公道。”

魏檗聞言小有意外,這個言語誠摯的高掌門,她似乎天然與落魄山大道相親啊。

北嶽披雲山,山勢極高,卻不會給人險峻陡峭之感,魏檗沒有直接帶高君去往山君府,而是揀選了一處鄰近山巔的僻靜石台,視野開闊,數州土壤,皆在石下,旁有溪澗於嘉木美竹間流入幽潭,水尤冷冽,清深多倏魚,有石出水麵,上生菖蒲、苔蘚簇擁成青叢,猶有不知名水蔓,草卉難辨,有合歡繾綣貌。茂林雲海,在此山相互依偎,縈青繚白外與天接,環顧如一,絢爛天光,自遠而至,山色青翠蒼然,每有風自高處起,草木搖動,山色隨風自上而下如水流。

魏檗輕輕揮袖,平整如刀削的高台之上便憑空出現一件彩衣國地衣,其上又有兩隻出自北俱蘆洲三郎廟編織的仙家蒲團,這些都是那幾場北嶽夜遊宴的貢品,寶鈔署和儀仗司裡邊的庫房都快堆積成山了。

一山君,一修士,坐在蒲團上,高君眼見美景,耳聽泉水聲,沉默許久,才回過神,問道“魏山君擔任山君很多年了?”

魏檗微笑道“很久以前,我隻是個小國山君,後來改朝換代,我就被貶謫為一山土地。”

說到這裡,魏檗伸手指向棋墩山那邊,“就在那邊,連山神都不是。”

“因緣際會,時來運轉,僥幸得以入主披雲山,其實擔任大驪王朝的北嶽山君,就不到三十年。”

“可畢竟是戴罪之身,僇人恒惴栗,難免會擔心今時風光,朝不保夕。”

惴惴戰栗,魏檗以此形容自己的心境,不全是這位北嶽山君的戲言。

就像先前那些彆有用心的言語,倒也不算魏檗故意戲弄高君,若是她第一次來到浩然天下,觸目所見人事物,三者皆異於家鄉,她就會很容易疑神疑鬼,置身於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所有見聞都超出一個人舊有的認知範疇,就需要尋找自己能夠理解的熟悉之物,自己給自己找定心丸,或者說是找到一籮筐作為船錨的碇石,用來停船,安撫自己的人心。

鄉音是如此,喝那天下差不多滋味的酒水,在天地間尋找誌同道合的朋友,想必亦是如此。

究其根本,隻在‘類己’一詞和‘不孤單’三字。

某次在老廚子那邊同桌喝酒,鄭大風提出過一個絕無僅有的猜想。

他說所謂的人間,可能就是一座神國。

所有的“人”,都是某種意義上的神靈,吃著不一樣的“香火”。

大概是不著天不著地的空想,和徹頭徹尾的醉話吧。

霽色峰之巔,貂帽少女蹲在欄杆上,她朝山門口那邊抬了抬下巴,“見著了鄭大風真人,有沒有覺得有點眼熟?”

小陌點頭道“樣子變了,氣質沒變。”

萬年之前,戰事慘烈的登天一役,就隻有那尊身披大霜甲的神將,明知必死而死守天門,寸步不退。

要知道這位神將當時麵對的敵人,都不是人間劍修或是練氣士,而是那位身為天庭五至高之一的持劍者。

毫無懸念,神將最終被一劍洞穿甲胄與身軀,釘死在大門上。

此刻的謝狗,與平時判若兩人,神色冷漠,眼神清冽,問道“你當年與那位青童天君打過交道嗎?”

小陌搖頭道“我當初躋身飛升境後,隻是靠近過飛升台,不曾登上那條神道,與這位男子地仙之祖,就從沒見過麵。”

謝狗說道“我見過。”

小陌對此將信將疑。

謝狗沉聲道“我在成為地仙後,曾經走過一次飛升台,卻不是女子該走的那條,我偏要以女子劍修身份,走另外那條道路。”

小陌立即就相信了,深信不疑,因為這確實是劍修白景做得出來、並且是一定會做的事情。

謝狗抬起雙手,抱住頭頂貂帽,撇撇嘴,“意氣用事要不得啊,境界不夠高,當時劍術不濟事,差點狗頭不保。”

小陌說道“青童天君與另外那位,對人間修士還是十分善意的。”

謝狗點點頭,說道“那是因為他們都保留了很大一部分的人性,這在遠古天庭是無法想象的事情,我至今都想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

小陌默然。

人心難測,一團亂麻,故而口是心非,言行不一。

遠古神靈則不然,好像五至高和高位神祇除外,所有言行舉止,心思念頭隻作筆直一線。

修道之人,除去萬千術法各行其道,若是追本溯源,不過是學那高高在上的神靈摒棄雜念、凝為一心而已。

謝狗其實早已察覺到小鎮那邊的幾股熟悉氣息,滿臉譏諷神色,嘖嘖道“天地作陵穀,滄海變桑田,可憐昔年吞舟之魚,陸處則不勝螻蟻。”

小陌打算挪步離去,謝狗突然問道“小陌小陌,我這個蹲姿是不是不太雅觀?”

小陌一言不發,謝狗一個後翻,屈膝落地,站起身,扶了扶貂帽,看著頭戴黃帽的小陌,她覺得真是絕配。

走在小陌身邊,少女開始長籲短歎,明明是一樁天造地設的命定情緣,為何還是如此辛苦呢。

小陌突然問了個大煞風景的問題,“你與我說句實話,撇開你我之間的私事不談,你這次趕來浩然天下,所求何物?”

謝狗眨了眨眼睛,既不願欺騙小陌,又不宜實話實說,她就隻得開始裝傻扮癡。

小陌手持行山杖,走在霽色峰與集靈峰間的山路上,語氣淡然道“不願意說也無所謂,反正我不敢興趣,但是我有言在先,不管是什麼重寶,不管你如何拿到手,記得彆違反文廟規矩,彆讓我家公子覺得為難。”

像他和白景這樣的飛升境劍修,在萬年之前,幾乎都是喜歡單獨遊曆“天下”的,所以事實上,如今的幾座天下,對他們來說,其實是既陌生又熟悉。雖說歲月悠悠,萬年以來,走過人間的修士,數量多如牛毛,導致萬年之前的諸多機緣、重寶,幾乎都已經被攫取、搜刮殆儘,但是難免會有幾條漏網之魚,始終不曾被後世修士察覺,小陌猜測白景這趟遠遊,必然是尋寶而來,她絕對不會空手而歸。

謝狗尷尬一笑,“哈,賊不走空。”

陳平安獨自離開宅子,陳靈均被鄭大風盛情挽留下來,雙方擠眉弄眼的,又開始打暗語。

臨行之前,陳平安從咫尺物中取出幾隻大罐子,全部裝著“清水”,雖說清水,卻值錢,因為是那長春宮的靈湫,雲霞山龍團峰的浮錢泉,還有兩份,是裴錢出門遊曆途中,從彆洲汲水、收集而來。最早是曹晴朗去大驪京城參加會試,鄭大風隻是開了個玩笑,讓曹晴朗金榜題名後,抽空繞路跑一趟長春宮,買不著,就算是偷也要偷來幾大壺的靈湫泉水,以此煮茶,女子喝了可以駐顏。其實鄭大風的良苦用心,是讓曹晴朗這個書呆子,去那鶯鶯燕燕仙子紮堆的長春宮長長見識,開個竅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曹晴朗就當真了,隻是那靈湫之水,是長春宮釀造長春仙釀的來源,戒備森嚴,是一處禁地,曹晴朗即便是大驪榜眼,開口求水也沒用,況且當時曹晴朗手上沒有承載靈湫水的方寸物和咫尺物,他是事後幾經周折,才好不容易找人托關係,再通過仙家渡船送到了牛角渡。

至於那兩小青瓷缸來自龍團峰的浮錢泉水,陳平安曾經走過一趟雲霞山,怎麼來的,可想而知。

鄭大風看著那些瓶瓶罐罐,一陣無語,自己早年的一句玩笑話而已,結果一個個的,竟然都當真了。

隻是鄭大風有些為難,自己怎麼保存這些極容易變質轉濁的清泉美水?

陳平安撂下一句,你找魏山君幫忙去。

緩緩走上台階,走樁練拳拾級而下的岑鴛機,她身形小如芥子,一個登高,一個下山,雙方擦肩而過,陳平安一直走到山頂,坐在台階上,怔怔出神,因為那枚梭子的出現,陳平安都開始懷疑昔年囊括蟬蛻洞天的括蒼洞,是不是早就被楊老頭暗中收藏了?然後隻是故意泄露了蟬蛻洞天的行蹤,之後就有了陳清流的那場跨洲遠遊,居中修行。

最早負責水運具體流轉的天下真龍,曾經與人間修士暗中締結盟約,最終叛出天庭。

而斬龍之人的陳清流,曾經在括蒼洞內煉劍多年,並且在此地證道。

算不算是楊老頭對叛徒的一場清算?

如果真是如此,算計之深,謀劃之遠,確實可怕。

按照呂喦的說法,作為遠古天庭兩座行刑台之一的斬龍台,在登天一役期間,被某位劍修摧破崩碎,四散遺落人間,最大的兩座“山崖”,一為“真隱,天鼻,風車,寮燈”古名眾多的龍脊山,從此古蜀地界劍仙與蛟龍皆多,另外一座斬龍石崖就在劍氣長城,代代相傳至寧姚。

陳平安這麼多年來,始終珍藏有一塊斬龍台,不管他再財迷心竅,再吃了熊心豹子膽,都不敢有絲毫造次,就將它放在方寸物內,一直隨身攜帶。陳平安始終不敢、更不舍得用來砥礪劍鋒。

因為是陳平安第一次遊曆劍氣長城再離開,在那倒懸山鸛雀客棧,寧姚讓張祿幫忙轉交,送給陳平安的臨彆贈禮。

那塊用棉布包裹的斬龍台,大小如手掌,正反兩麵各篆刻兩字天真,寧姚。

定情信物!

真隱,天鼻。天鼻,真隱。

若是各取一字再組合起來,即是“天真”。

劍氣長城,最後一任祭官,消失無蹤,搖身一變,成為驪珠洞天的謝新恩,青冥天下的林江仙。

之後就是寧姚離家出走,她單獨遊曆浩然數洲,最終來到驪珠洞天。

陳平安至今都不敢說自己已經摸清楚了小鎮的底細。

人之追憶緬懷,傷感和遺憾,宛如古井深潭,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情人間的眷念,一路蔓延而去,風馳電掣,遠遠鄉念念人,好似他與她,轉瞬即相逢。

陳平安輕輕呼吸,揉了揉臉頰,收拾心緒,剛要站起身,突然發現一樁怪事,岑鴛機就站在山腳那邊,沒有練拳登山。

也沒有多想,陳平安徑直下山,折入那條青石板路,瞥了眼老廚子的宅子,再返回竹樓那邊,打定主意,今年南苑國京城那場大雪問拳,老廚子你給我等著。

岑鴛機隻等那一襲青衫消失在視野,這才繼續往山上六步走樁去。

她畢竟是一位五境瓶頸武夫,眼力不俗,先前發現山頂那邊的山主,好像守株待兔,直愣愣盯著山腳這邊,把岑鴛機給看毛了。

原本岑鴛機還有些不確定,畢竟對這個山主的印象,從一開始的糟糕至極,漸漸有所改觀,但是她在山門口那邊,發現陳平安的視線,就一直沒變過。

以往她練拳往返,看門人鄭大風的視線遊曳,還會鬼鬼祟祟,陳平安倒好,目不轉睛得如此正大光明,當山主的,就可以這麼肆無忌憚嗎?!

山腳宅子裡邊,山主一走,陳靈均和鄭大風就開始“排兵布陣”了,因為嫌棄仙尉的偏屋太小,書桌太小,就去了正屋大堂那邊,仙尉很快就覺得眼睛不夠用了,原來一張八仙桌上,琳琅滿目,被陳靈均堆滿了各種用來觀看鏡花水月的山上靈器,青衣小童站在長凳上,雙手叉腰,得意洋洋。鄭大風頻頻點頭,家底雄厚,頗為可觀,朝陳靈均豎起大拇指,讚譽一句不愧是鏡花水月集大成者。隻是鄭大風難免好奇,陳靈均這個窮光蛋,莫非從哪裡發了筆橫財,否則鏡花水月一道,跟私人符舟一個德行,入手才是第一步,之後才是最吃神仙錢的勾當。陳靈均冷哼一聲,說有這種規模,都是周首席的功勞,資助了他一大筆穀雨錢,專門用來購買這一類山上重寶。

當年鄭大風還在落魄山,就經常去朱斂那邊,再有個陳靈均,關起門來一起欣賞寶瓶洲各地的鏡花水月,不過三位同道中人,其實又各有偏好,山上的鏡花水月,五花八門,生財之道可謂各顯神通,最受歡迎的,肯定是那些靠女修仙子撐場子、挑大梁了,就像以前的正陽山蘇稼,神誥宗的賀小涼,不過她們架子大,隻是偶爾會露麵,陳靈均就喜歡看著類山水畫卷,畫麵既素雅,且有嚼頭嘛,鄭大風就沒這麼含蓄雅致了,就喜歡那種小門小派的鏡花水月,常有身姿曼妙穿著清涼的女修,舞姿翩翩作為壓軸戲,誰砸錢喊誰哥,早年鄭大風的俸祿就都在一聲聲鄭大哥聲中打了水漂,有些時候為了能夠與女修們多聊幾句葷話,還會與老廚子打欠條。而朱斂的口味,就比較奇怪了,隻喜歡那些稀奇古怪的路數,比如兜售各路拳譜、秘笈的,臨了來一句,有意者私下洽談,價格有優惠,批量打包有折扣要不然就是專門有幾個劍走偏鋒的仙府,鏡花水月不走尋常路,專門設置那種書生撞見豔鬼的橋段,後者先誘人再嚇人,透過帷幕薄紗見溫泉,有女子嬉戲打鬨,一個個婀娜背影,朦朦朧朧,隻是等她們再一轉頭,經常能把湊過去看風景的陳靈均嚇個半死,不然就是書生在陰氣森森的宅邸內,獨自提燈穿廊過道,驀然有女鬼從梁上倒垂,或是有一隻肌膚慘白、指甲猩紅的手,輕輕搭在了書生肩膀上老廚子永遠不動如山,撚起菜碟裡的鹽水花生慢慢嚼著,看得津津有味。

一洲之地,隻有神誥宗、風雪廟這些宗字頭,和雲霞山、長春宮這類大仙府,諸峰鏡花水月才有個何時開啟的定例,而且相對頻繁,尋常山上門派,因為每開啟一場鏡花水月就需要消耗山水靈氣,最怕虧本,所以間隔長,而且願意更花心思。

隻因為桌上與鏡花水月銜接的靈器,數量足夠多,仙尉已經看到了桌上兩次出現寶光流轉的景象。

鄭大風搬來幾壇窖藏酒水,倒了三碗,陳靈均不著急喝酒,雙臂環胸,“仙尉道長,是想要看素淡一些的,還是葷一點的?”

隻見仙尉道長坐姿端正,端碗抿了一口酒水,用心想了想,沉聲道“貧道這一脈修行,沒有吃素的要求,可婚嫁能吃葷!”

也就是陳平安不在場,不然陳靈均能吃飽板栗。

遠幕峰,一處高崖,朱斂仰頭,雙手負後,崖壁上邊的字跡鐵畫銀鉤,飄逸無雙。行書有草書意味,算不得本事,楷體有碑文古氣,也不算什麼稀奇事,可是能夠將規規矩矩的正楷榜書,寫出一股撲麵而來的狂草氣,就真是能讓朱斂都要自歎不如了,掂量一番,朱斂不得不承認,模仿不來。

先前有純陽道人,出海遠遊複歸遠幕峰,在此崖刻勒石有一篇道詩,序文極長,內容遠勝詩篇。

再加上序文字體不小,有幾分反客為主的嫌疑。

古者謫仙白也自峨眉而來,爾其天為容,道為貌,慨然無匹,千秋萬年一人而已。近者逸人呂喦從此峰而往,飛空一劍,地寬天高,雲深鬆老。諸君莫問修行法,秉純陽,澡雪精神,尋得水中火,且去死心活元神,吾輩學成這般術,勘破天關與地軸,同道行得這般路,生死顛倒即長生自古學道何須錢,瓢中隻有日與月,曾有紫詔隨青鸞,翩然下玉京人間哪分主與賓,貧道鬥膽邀天公,要與人間借取萬年春。

朱斂身邊,還站著沛湘,她不著急返回狐國,會跟高君一起返回蓮藕福地。

沛湘因為暫時還不知道那“呂喦”的身份,隻覺得這位敢將自己與白也放在一起的崖刻者,既然在山中如此公然與世人“言語”,要麼是大放厥詞,是個沽名釣譽的道學家,要麼就是有的放矢,是那種深不可測的得道高人。可要說是後者,眼前這篇崖刻文字,卻無半點道氣盎然的氣象,一般情況,大修士親自崖刻榜書,多多少少都會沾點字麵意思上的仙氣,但是這篇好似青詞的道詩,正文連同序文,都沒有蘊藉靈氣,這點眼力,作為元嬰修士的沛湘還是有的。

朱斂眯眼笑道“是不是看不出好壞、深淺?”

沛湘嫵媚而笑,點頭道“幫忙解惑一二?”

朱斂說道“既是道訣,又是劍陣,靜待後世有緣人。你要是不信,可以施展全力,祭出攻伐寶物,看看能不能撼動這些文字絲毫。”

山路上,貂帽少女與黃帽青年並肩而行,卻隻有她在絮絮叨叨,小陌是因為謹記自家公子的教誨,多了點耐心。

“小陌,跟你說個事兒,在長眠期間,我反複做了個同樣的夢,可嚇人了,用書上的說法,就是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

“小陌,為啥槐黃縣這兒的本地方言,把水之反流稱為‘渴’,尤其是寶溪郡那邊,好些河流都叫某某渴來著,我覺得這種命名的方法,既巧妙又美好,你覺得呢。”

“小陌小陌,你陪我說句話唄。”

“小陌,我覺得你是喜歡我的,對吧,我數十下,如果你還是不說話,就當你是默認了啊,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哎呦,真是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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