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止他!”
博爾哈失去了風度,從座位上起身,大聲喝令著呆滯的法警:“樂師麼!找樂師來!趕快組織他!”
米歇爾想要死在這裡!
可惜,已經無法阻攔。
這是樂師的自絕,哪怕赤之王在此處,也不可能阻止這一切。
在他說出願意為此付出一切代價的時候,便引動了體內的宿命之章。那傳承著神罰之意的宿命之章點燃了以太,幻化為浩蕩光焰,自內而外地將他吞沒。
自從他踏入法庭的時候,便已經下定決心。
信理部無法與聖座一心修士會這個龐然大物相抗衡,哪怕米歇爾將一切罪責都攔在自己身上,做出了如此的證詞,也一定會被找出破綻。
甚至信理部內部可能也存在著叛徒,甚至他自己也有著常人不知的破綻……隻要被他們找到任何機會,足以令自己最後的苦心功虧一簣。
因此,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在樞機主教會的見證之下,在聖輪法院之中,向著聖城自首,並以死謝罪,讓一切都塵埃落定。
死並不可怕。
活了這麼多年,也該活夠了。
在火焰的焚燒中,他佇立在證人席位上,低聲呢喃著聖典中的經文。可眼眸,卻越過了火焰,凝視著麥克斯韋。
麥克斯韋不忍再看,閉上眼睛,隻是頷首。
於是他便笑了,仿佛從這個渾濁的世界和泥潭裡得到了救贖,心甘情願地走向死亡。
“為什麼要選擇我們呢?米歇爾主教。”
曾經麥克斯韋的聲音似乎又響起來了。
“因為全世界在這個時候,隻有安格魯最需要信理部的力量。甚至為了保存這一份力量,願意與半個聖城為敵。”
從那一刻開始,米歇爾就知道,自己將會死在這裡。
不是東征的戰場,也不是病床上,並沒有光輝的結局,而是背負著罪孽,屈辱而又卑微的死去。
審判者死在審判之中。
陛下,這大概是您為我選的結局麼?
他似是恍然,輕聲笑了起來。
很好,甚合我意……
感謝您的憐憫和慈悲,也感謝您的寬恕。
在烈焰的焚燒之中,劇痛襲來,他仿佛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寸寸地化作飛灰,從教袍之下飄散而出。
似乎有人驚叫,有人恐慌的呼喊,有人嘗試接近,卻無法踏入這神聖的光輝。
可漸漸的,什麼都看不到了,也再也沒有聲音。
隻有焚燒的痛苦在繼續,宛如要無止境的延續,一直持續到煉獄的儘頭。
過往的記憶仿佛被也火焰點燃了,隨著自己一同化作灰燼。可是在恍惚之中,卻有一個隱約的聲音響起了,就像是回到了七十年前……
“我告訴在座的諸位,以及不在場的所有人:這是神的旨意!”
那個肅穆的聲音自高處宣告,仿佛傳達著天國的福音:“讓我們投入一場神聖的戰爭,一場為人類而奪回土地的偉大的東征吧!
讓一切爭辨和傾軋休止,踏上赴征途吧!從邪神和妖魔手中奪回沃土吧!那個黑暗的世界,如同《聖典》所言,是神賜予我們先輩的土地!”
在恍惚中,米歇爾卻忽然再次有了流淚的衝動,他佇立在黑暗中,緊隨著那些等待許久的同伴,一同踏上了通往黑暗更深處的道路。
他呼喊,與逝去的老師,屈辱死去的戰友,那些鬱鬱而終的教士們一起,狂熱地隨著那聲音向前。
“……讓那些從前十分凶狠地因私事和彆人爭奪的人,現在為了同胞去同妖魔戰鬥吧!這是一場值得參加的戰鬥,一場終將勝利的戰鬥!
讓那些過去做強盜的人,現在去為人類而戰,成為神的騎士!
讓那些過去與自己的親朋爭戰不休的人,現在理直氣壯地同那些褻瀆聖地的妖魔戰鬥吧!
向著東方出發吧!去取得永恒的報償!”
“東征!”
“東征!”
“東征!”
無數人歡呼中,米歇爾歡欣鼓舞,卻又忍不住淚流滿麵。
“要往東邊去,大家……到黑暗世界裡去……”在那彌留的思念中,傳來最後的哀切話語:“去那我們魂牽夢繞的戰場……去那血和骨中……”
倘若有一天,你到那裡去,請帶著我的靈魂一起……
米歇爾,消逝在黑暗裡。
寂靜中,證人席位上,隻剩下了純白的骨灰和一襲莊嚴的教袍。
無聲的,樞機主教會的投影消散,離去。
所有人都沉默地凝視著米歇爾最後殘留下來的痕跡。
“休庭十分鐘。”
博爾哈敲下了木槌。
聖城的鐘聲浩蕩響起。
港口,一條前往安格魯的普通商船即將起航,人群彙聚,那些年輕人和中年人仿佛來自於世界各地,各自不同。
可當他們佇立在一起的時候,骨子裡便散發出了同樣的氣息。
當鐘聲響起的時候,汽笛聲嘹亮的回蕩。
那些登船的人不由自主地回頭,凝視著遠方的鋼鐵城池,有的人神情黯然,有的人麵色肅冷,還有的老人淚眼朦朧。
米歇爾死了。
自此之後,信理部便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那個已經老死的殼子將會沉入泥潭之中,而被抽出的新血與骨乾將踏上顛沛流離的道路,在安格魯的幫助下前往黑暗世界,在那裡重建他們的故鄉。
哪怕背負上叛徒的名字,哪怕此生再也無法回到這裡,哪怕付出多麼慘重的代價!
開始吧,東征之前的漫長等待。
總有一天,要到那裡去。
去黑暗的最深處。
將那裡點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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