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還有我啊!”
葉清玄還想要說什麼,可是白汐卻搖頭,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我留在這裡,雲樓慶舒那個家夥肯定還會打什麼鬼主意,到時候我又會變得很礙事,我一定會討厭自己。
況且,我的性格又麻煩,看到你不理我就會傷心。你不帶我出去玩,我就會無聊。你不在乎我,我就會生氣。
如果有一天,我發現你不喜歡我,我一定會很難過。”
葉清玄愣住了。
白汐向前,伸手,擁抱著他,那麼用力,將臉埋進他的懷裡,緊貼著他的心臟,傾聽著那裡傳來的久遠回音。
她閉上了眼睛。
就像是回到了許久之前,在黑暗中,他們第一次擁抱。
這個世界這麼冷,可找到了那個人,就不冷了。
哪怕是沒有月亮和光的世界裡,擁抱著他,就不會害怕。
“表哥,你知道嗎?我一直都覺得你是蓋世英雄。”
白汐輕聲呢喃,“每個女人心裡的英雄隻能有一個,遇到了你,就再也裝不下彆人啦。一直以來,我騙了你那麼多次,你會討厭我麼?”
“不會。”葉清玄搖頭:“永遠不會。”
“那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的時候,你還會來救我嗎?”
“會的。”
葉清玄抱著她,卻忍不住流淚,“哪怕我快死了。”
白汐便笑了,抬起手,將他的眼淚擦掉。
最後,踮起腳來,微涼的嘴唇輕輕地觸碰在他的額頭上,生澀又小心,就像是用儘了所有的勇氣。
“那就,再見啦。”
她鬆開手,微笑著後退,一步又一步。揮手道彆,笑容一如往年的初見。
像是終於沒有了牽掛,她已經自由啦。
像是穿過了黑暗之後,從籠中走出,漫長的時光之後,她展開雙翼,從過去的回憶中掠過,向著天空飛起,飛向葉清玄未曾去過的世界裡。
所過之處,所有人都敬畏地低下頭,跪在地上,恭謹地迎接她的到來。
一步一步地,她踏上了車輿。
離自己遠去。
悄無聲息。
在寂靜裡,車輿再次前行。
葉清玄沉默地凝視著車隊漸漸地遠去,直到他們消失在視線的儘頭。
雪從天空中落下來,淹沒了沉默的城市,覆蓋了白汐留下來的最後的痕跡。
他閉上了眼睛。
轉身離去。
漫長的車隊穿過了聖城的街道,出了聖城的大門,行進在荒野之上。
遠方傳來海的聲音。
寂靜中,車輿裡的老人放下手中的書卷,輕聲感歎:“他沒有追上來,看來是你猜錯了。你真的確定他會來找你?”
“會的,一定會。”
白汐篤定地點頭,宛如陳述真理。
就像是聽了一個笑話,白恒微微一曬,“你現在是我的女兒,他想要將你帶走,未必那麼容易。起碼,要先有和整個震旦為敵的底氣。”
“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來救我,從你的手裡。”
白汐凝視著遠處的聖城,輕聲說:“如果震旦攔在他的前麵,他就會擊敗震旦,如果你攔在前麵,我就幫他一起殺了你。”
“現在便想著弑父了麼?真不愧是亂臣賊子的女兒。”
白恒大笑,撫摸著白汐的長發:“赫爾墨斯果然沒有說錯,你天生像我。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的話,便放心地斬了為父的頭去。但是能不能用震旦做你的嫁妝,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凝視著冷漠的白汐,他卻滿心歡喜:
“畢竟,死在自己的女兒手裡,也不算委屈。”
深夜,教皇宮。
刺眼的燈光照耀之下,低沉的喧囂聲依舊在繼續。
懷抱卷宗的秘書們從側門中往來不覺,將來自世界各地的文件不斷地呈放在巨大的圓桌上,分門彆類地等待處理。
龐大的圓桌之後,熬紅了眼睛的樞機主教們或是埋頭批注著文件,或是與同僚低聲爭執著內容。
煙灰缸裡塞滿了煙卷,刺鼻的煙霧飄在空氣裡。
暖風吹拂,卻沉悶的令人窒息。
而就在龐大圓桌的最後方,本應該早去休息的赤之王依舊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水杯中的茶冷了又換,換了又冷。
漫長的沉默中,似是在等待著什麼東西。
直到遠處的腳步聲漸進,大殿的正門震顫起來,發出低沉的聲音,自外而內的開啟。刺骨的寒風從門外湧入,驅散了窒息的悶熱,也令那些低沉的爭執戛然而止。
自教皇宮之外向內,一路有人長驅直入,穿過了層層洞開的門扉,沒有任何通報,也沒有任何禮儀,就如此傲慢地走進了最核心裡。
連一秒鐘都不願再等待。
樞機主教們抬頭,看向不速之客,眉頭皺起。
時至如今,再沒有人不認識那一頭標誌性的白發,還有那個冷漠的年輕人。可在看到他手腕上那一串古舊的玫瑰念珠時,卻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沒有人不清楚它所代表的意義。
就在所有人的凝視中,他走到最前方,向著赤之王,躬身行禮。
赤之王抬起了眼眸,看著他:
“想明白了麼?”
“承蒙好意,陛下。”
葉清玄說:“今夜我就要離開聖城了。”
赤之王沉默許久,輕聲歎息:“我以為聖城應許你的東西,已經足夠滿足你。”
“太慢了。”
葉清玄搖頭,“我等不及。”
漫長的寂靜裡,赤之王凝視著那個年輕人的眼睛,卻忽然覺得,或許是自己猜錯了。
他原本以為葉清玄會從中得到領悟,可現在他看到的,卻絕非如此。
那一雙漆黑的眼瞳裡,燃燒得分明是決絕和瘋狂的火,就像是荒原中蔓延的熔岩,燒化了地殼和鋼鐵,便升上天空,要點燃整個世界……
赤之王垂下眼睛,不再去看。
“去吧。”
他疲憊地揮手:“三十分鐘後,有一班船,會送你到任何你想到的地方去。會有人在那裡將你想要的東西給你。
自此之後,所行的一切,或許隻有神能夠庇佑你。”
葉清玄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他躬身行禮,然後轉身離去。
大門轟然關閉。
在重新歸來的低沉喧囂中,赤之王困倦地閉上眼睛,可是不知為何,卻忽然想起往日蓋烏斯最喜歡的那本詩集。
從此我們作為人類飽經痛苦,備嘗艱辛。變得冷酷涼薄,以證明我們肉身的石頭本性……
或許,這就是人類吧。
深夜,聖城之外,寂靜的碼頭。
在海潮聲中,葉清玄沉默地等待,閱讀著赫爾墨斯遺留的筆記。
隱約的月光從雲層的縫隙中落下,便照亮了另一個模糊的身影。介於虛實之間的虛影站在葉清玄身旁,端詳著這個年輕人的摸樣,便忍不住歎息。
“每個樂師都夢寐以求的冊封,一步登天的補償,真得說不要就不要了?”
“我想要的東西不在這裡。”
葉清玄凝視著遠處鋼鐵城市的剪影,緩緩搖頭,“聖城也給不了我。”
“小葉子,你終於上道啦。”
蘿拉笑了:“本來就應該這樣呀!想要什麼,自己去拿不就好了?何必那麼多顧忌?反正這個世界已經被百目者弄成了這個鬼樣,再怎麼變得糟糕,也不過是地獄而已。”
在高亢的汽笛聲中,鐵輪已經準備就緒。
遠方的馬蹄聲漸進,有披著白衣的信使縱馬而來,停在葉清玄的麵前。
“以聖城大主教、神明之代表、最高教宗、赤之王的名義宣告。”
那信使半跪與地,雙手向葉清玄呈上一條青金紋飾的赤色聖帶:“自即日起,冊封葉清玄為信理部主事,大審判官,受命重建宗教審判所,巡視諸國,封號‘神之手’。
以公義的冠冕加與你,自此之後,所言所行,皆為正理。
——這便是神的旨意!”
“神之手?”
葉清玄凝視著那一條赤紅的聖帶,許久,輕聲笑起來:“很好,我喜歡這個稱號。替我謝謝聖座。”
說著,他將那一條聖帶披在肩頭,便秉承了神的使命,自有威嚴。
漆黑的眼瞳肅冷如鐵,令信使不敢直視,敬畏地低下頭。
“那麼,便先以神的旨意,去創造一個更好的世界吧,從火和鐵之中。”
他轉身離去。
再不曾向身後眷顧一眼。
在寂靜的月光照耀之下,汽笛聲尖銳地迸發。
鐵輪緩慢地開動,掀起暗流與波瀾,駛向了遠方。
在船艙的黯淡燈光中,葉清玄凝視著筆記上那龐大而繁複的設計圖,赫爾墨斯的最後遺產,那橫跨了整個物質界、被命名為‘以太之網’的龐然大物。
筆記的的最後,是一張被夾在頁底的照片。
那是赫爾墨斯不知何時攝下的影像,照片中,白汐踩著推車,被一隻狂奔的金毛大狗拉扯,雞飛狗跳中,馳騁在阿瓦隆的街道上。
明明翻車在即,可是卻笑得像是得到了整個世界一樣。
“要等著我呀,白汐。”
他撫摸著照片中的笑容,閉上眼睛。
很快,我就會去找你……
到時候,再不會讓任何我所愛的人從我身邊離去!
自那一夜開始,來自中央聖殿的通報傳遞向四麵八方。
死去多年的宗教裁判所從灰燼中再度複活。
火刑架的光芒將重新照亮整個世界。
那個被稱為‘神之手’的年輕人舍棄了曾經的美夢和熱望,再次踏上了漫漫歸途。
而這個世界已然被浸在了動蕩之中。
誠如盧多維克曾經所言,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
不是屬於人類的黃金時代,也並非是深淵的亙古黑暗,在火和鐵中,全新序幕被拉開,新的時代即將到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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