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戰爭的哀鳴和動蕩的巨響替代。
當淒厲的尖叫戛然而止。
萬物歸於寂靜。
遠處隱隱傳來了歡呼。
深藏在王宮之下的地下室中,女孩兒們早已經離去了,歌舞聲不再。
隻有在歡愉中筋疲力儘的國王躺在沙發上,品嘗著最後的美酒,醉意昏沉。
門被推開了。
有人坐在了他的對麵。
國王困倦地抬起眼睛,看著他:
“勝利了麼?”
“恩,勝利了。”
於是,他便笑了,“從此之後,會是新的時代吧?蓋烏斯。”
“恩。”
蓋烏斯頷首。
國王看著他,滿是好奇:“你會建立一個什麼樣的國家呢?”
“是啊,什麼樣的國家呢?”
蓋烏斯摘下了帽子,露出斑駁的白發,還有困惑的眼神:“我還沒想好,陛下,您有什麼建議嗎?”
“問我?”
國王大笑起來:“我哪兒知道?
從來沒有無根無底憑空出現的國家,想要從新的世界,就隻有用舊的屍骸去孕養。聽這些歡呼的聲音吧,蓋烏斯,你聽到了吧?
你的國家就在那裡。”
蓋烏斯沉默,許久,搖頭:“陛下,那是你犧牲自己、舍棄了一切所拯救的子民。”
“子民?”
聽到這個詞,國王的笑容就變得越發詭異,像是滿載嘲弄:“蓋烏斯,他們都是怪物啊……你難道不明白麼?
從小的時候,我父親便告訴我國王的職責是引領民眾——知道臨死之前,他才告訴我,要恐懼他們,囚禁他們,令他們畏懼於你……
隻有這樣,才是國王,才是活著的國王。
你要讓他們看到你的強大,你的光輝,你的偉岸,宛如神祗一般賜給他們平安、食物和工作,他們才會馴服,忘記自己的爪牙,順從你的統治……
倘若有一天,你做不到這一切,你累了,受了傷,倒下……你的子民們在寒風中察覺到痛苦,他們就會不滿,就會聯合在一起,會暴亂,會變成巨大的怪物,高舉著君王失道的大旗,將你吞吃。
對此,你也一清二楚吧?”
蓋烏斯沒有說話。
“我哪裡是舍棄一切,拯救他們呢?我隻不過選擇了在這之前死去而已。”
國王飲著酒,烈酒從嘴角漏下來,灑在胸前,像是火焰在灼燒,令喉嚨沙啞,眼神癲狂:“我已經看到那一天了,我們這樣的人所迎來的結局——貴族們會被清算,莊園會被點燃,舊的高加索葬身在你所帶來的革命烈火中……轟轟烈烈,真好!”
“然後呢?”
蓋烏斯問。
“然後?”
醉眼惺忪的國王陛下咯咯笑著,“生產資料再次分配,階級重新建立,經曆了漫長時光之後,新的國家,不,新的怪物便誕生了……一如你所願的那樣,不是麼?”
“這麼說太過分了吧?陛下。”
蓋烏斯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被這酒後的胡言逗笑了。
可國王卻沒有笑,反而伸手,扯住了他的領子,將他拉到了麵前,被酒精灼紅的眼瞳盯著他,死死的。
“相較你對這個世界做的事情,我說的話可溫柔的讓人作嘔啊,不是嗎?”
他嘶啞的低語,“你用所謂的自由和民主,推翻了自古以來的統治,想要用光輝的未來引領他們前進,度過黑暗的峽穀……可黑暗的峽穀太長了,他們等不了多久!
他們隻會屈服與欲望,他們甚至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如果沒有人提醒過你的話,那麼就由我來告訴你——蓋烏斯,你在玩火自焚!”
“那又如何?”
蓋烏斯的笑容消散了,變得肅冷如鐵。
可國王卻大笑,捧著肚子,樂不可支:“快瞧瞧你的模樣吧,蓋烏斯!
你已經瘋了,卻還在自詡理智……
你被所謂的未來所迷住了眼睛,卻看不清通往未來的代價!難道一直以來你所遭遇的一切,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嗎!
你的革命才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你將它釋放出了囚籠,還想要解開宗教的枷鎖,讓它在這個世界上散播它的毒!
你許諾了他們不應有的東西,讓他們自己來管理自己的國家,給了他們看似近在眼前的虛假希望……或許你這麼做是對的,但這是一個病態的世界,不應該有對的東西存留!
總有一天,你的革命會失去控製,你的軍隊、你的國家在你的病態理想之下,會變成一個畸形兒。
——不論是否能夠吞吃掉這個世界,終有一日,它會因為無休止的索取而自滅!”
國王狂笑著。
那癲狂的笑聲如此刺耳,像是這個世界假以他的軀殼,所發出的冰冷嘲弄。
他滿心歡悅,抬頭,飲儘了最後的酒。
於是,最後的黑暗從眼前升起了,擁抱著他,迎接著他,伴隨著他一同走向死亡。
最後的那一瞬間,他吐出了惡臭的黑血,看著蓋烏斯,帶著愉悅地微笑,輕聲道彆:
“蓋烏斯,我終將會看到那一天的,在地獄裡……”
一切重歸於寂靜。
蓋烏斯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因劇毒而猙獰的醜陋麵孔,就像是等待著什麼。
可是許久過去了。
國王陛下再沒有說出任何話語。
他死了。
地下室的門扉被關閉了。
“封死它。”
蓋烏斯對工匠說道:“畢竟是國王陛下,就讓他的王宮成為他的棺材吧。”
工匠低頭應諾。
他戴上帽子,踏著階梯,回到了地麵上的廣闊庭院中。
在長椅上,抽著煙的狼笛抬起眼睛:“我們的國王陛下最後說了什麼?你似乎不是很開心的樣子啊。”
“隻是醉酒之後的胡言而已。”
蓋烏斯冷淡地回答,“你的工作呢?完成了麼?”
長椅上,狼笛吹了聲口哨,攤開雙手:“放心,在目睹了夏爾的力量之後,那群老神甫們已經瘋啦。
很快,掌管高加索教團所屬的索菲亞修士會將拜倒在你的腳下,為今日所降臨的神跡背書。並且重新倡導被聖城教團舍棄的正統,還嚷嚷著神性和人性並非對立,而是共融什麼的……
神棍們的話我聽不太懂。反正,他們保證,會同聖城割裂,聯合近東區域的修士會,成立新的教派。
很快,一個合乎你意願的教派將為你服務,牧養信徒了。
不過,出於對統治者的敬畏,他們想問你,新的教會叫什麼名字比較好。”
蓋烏斯思索片刻,很快,便回答道:
“既然他們倡導正統,就叫正教吧。”
“遵照您的旨意。”
狼笛誇張地行禮,摘下了嘴角的煙卷,踩滅。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腳步卻停頓了一下,回頭問道:
“啊,對了,我還有一個問題。關於夏爾的。”
“嗯?”
蓋烏斯看了過來,看到狼笛的嬉笑神情。
他看著蓋烏斯,好奇地問:“你親手將他捧上神壇,如果有一天,他想從神壇上下來時,你準備怎麼辦呢?”
蓋烏斯沒有說話。
狼笛得到了回答。
轉身離去了。
而在天空中,無儘的風雪再度落下,席卷荒原和城市,吞沒了一切,覆蓋了這個國家的舊屍骸。
凍土之下,有什麼種子在萌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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