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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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處不在的琴聲又來了,令這街頭洶湧的人潮凝固了,風從夢境的儘頭掀起,從天空上灌下,將這一座城市淹沒,吹走。
葉清玄痛苦地在風中掙紮著,飄搖不定。
在他的指尖,弦戒恢複成了閃亮的琴弦,將他拉扯向了風洞的深處。
他飄蕩在風裡。
“葉子,你做過夢嗎?”
背著琴匣的男人在他耳邊輕聲問,葉清玄茫然地四顧,聽到有一個稚嫩地聲音代替他去回答:“是睡著之後會出現的那些事情嗎?”
“或許吧,但醒著的時候也會有夢呀。”
背著琴匣的人低聲笑起來,他的聲音輕柔又低沉,像是玉石碰撞時的清亮回聲:
“睡著的夢隻要醒來之後就會可以遺忘,可醒著的人睡著時,它也會繼續延續下去,延續在你的夢中……整個世界變得像是美夢一樣,多好啊,對不對?”
葉清玄僵硬住了,回頭,看到背著琴匣的男人,不知從何處來的痛苦令他彎下腰。他抱著頭,感覺到陣陣痛楚。
“這個世界是噩夢啊,父親!”
他嘶啞地怒吼:“因為你才變成這樣的……你還能將它當做美夢嗎?媽媽他死了啊……因為你,媽媽才死了!”
那個東方男人愣住了,像是終於回憶起來了,模糊地眼神凝視著他,複雜又悲傷。
宛如絲綢一般延續的琴聲中斷了一瞬,像是有利刃將絲綢剪破,裁開,遍地狼藉。
風停止了,沙塵不見,太陽熄滅了,大地破碎,萬物坍塌。
黑暗包裹了一切,他向著深淵中墜落。
可破碎的琴聲像是一隻手,死死地將他拉住了。
夢境在劇烈的變化,時而像是被洪水淹沒的城市,時而成為了坍塌中的城堡,有時變成汪洋肆虐的海上,密集的叢林在海水上生長,霓虹在天空的儘頭閃光。
下一瞬間,它們又變了,黯淡下去。
無窮儘的迷霧升起,淹沒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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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聲再一次響起了。
如月行吟,如雲在天。
葉清玄行走在迷霧裡,茫然地尋找著琴聲到來的方向。他腳下的崎嶇山路漸漸地攀升,向著更高處延伸,也越來越狹窄,難行。
擾動的迷霧包裹著他,像是有無數的眼睛在靜靜地看著,令他覺得一個人走這樣的路並不孤單。
他走在山路上,向前,向前,向前……直到無路可走。
下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琴聲從天空的儘頭而來,破碎又堅定地持續著,像是呼喚他到來。葉清玄靜靜地凝視著迷霧地伸出,跨前一步。
深淵沒有吞噬他,因為有無形的琴聲將他托著,他踩在風裡,向前進,越走越快。
有時他環顧著四周,凝視著舞動的雲氣。在渺茫的霧氣和雲海中,隻有星星的碎光在遊曳著,像是霧氣中的魚。光芒從他的身旁掠過,消失不見。
於是他的心神安定了,不再惶恐不安。
於是,雲海便從他的麵前分開了。層層疊疊的霧氣和濃雲向著兩邊退出,露出了一線充滿夜色的天幕,在天幕之上,星辰閃光。
雲海之路的前方,一輪明月無聲地升起,照耀著儘頭的方向。
在細碎有靜謐的琴聲裡,無數光芒從星海中躍起,落下,又升上天空。飄渺的曲調縈繞在天地之間的雲海中,化作一點點的璀璨光芒。
在月光的照耀中,他看到那個靜靜等待的男人。
那個人站在觸不可及的遠方,葉清玄追不上他。在沉默地凝望裡,他看到葉清玄的影子,便笑起來了,輕輕地揮手。
可揮手時他的身體動蕩又模糊,像是行將消散。
“怎麼樣?”他看著少年:“這是個好夢吧?”
“這也是你的把戲麼?父親。”
葉清玄凝視著他:“可是我不覺得它美好,我害怕它。”
“葉子,這是你過去的夢啊,你隻是重新記起它。”
“我已經忘了。”
葉清玄彆過頭,不想再去看。
“已經忘記的東西,是不會出現在這裡的。”
月光中的人輕聲說:“忘不掉的東西會令人痛苦,可這是你的夢啊,又怎麼可能忘記?”
葉清玄愣住了,他環顧著這個夢,看著那些雲海和月光,卻忽然覺得茫然和難過。
“那我……究竟要怎麼做才好?”
在寂靜裡,那個男人笑了,像是月光。
“你不是正在往前去麼?”
他說:“就像是現在這樣,不是傲慢地向著天上飄起,也不是因為痛苦向下墜落。是向前,筆直的向前。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不能阻擋你向前去。
不管通往天堂或者通向地獄裡,一直走到夢的儘頭裡去……”
少年看著那一雙和自己相同的黑色眼瞳,那種眼神裡似是有千言萬語,但是卻又說不清晰。
“所以,不要忘啊,葉子。”
在月光裡,他凝視著少年,歎息似是悲傷和複雜,漸漸地,他消融在月光消融裡,隻有風聲帶來最後的低語:
“我會在那裡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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