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伯拉罕提高了聲音。
“事到如今,長官你還不明白麼?”
塞頓憤怒地低吼:“那個無恥老混蛋侮辱了我們的忠誠和信仰,他才是讓榮耀蒙塵。讓龍騎兵分崩離析的罪魁禍首!
難道你還相信他可以拯救我們嗎?我們像是野狗一樣無家可歸的時候他沒有出現,我們被一個個關押、處死的時候他也沒有回來,十幾年了,難道我們還要相信那個叛……”
嘭!
桌子被掀翻了,有一隻粗糙的鋼鐵手掌鉗住了塞頓的脖子,將他從椅子上提起,猛然砸在了牆壁上,震下了簌簌塵埃。
塵埃從天花板上落下,落進那一隻憤怒的眼瞳之中。
“塞頓。”
亞伯拉罕的聲音一字一頓。“我說,夠了。”
誰都沒想到那個蒼老的男人被激怒之後竟然這麼可怕,塞頓在他的麵前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就連反應的餘地都沒有,就滾落在地,劇烈的嗆咳,幾乎喘不過氣來。
可是他還是倔強地爬起來,眼神悲涼。
“長官。你真的甘心麼?”
他嘶啞地問,“我們為這個國家犧牲了那麼多。付出了多少東西,卻遭到了這樣的對待,我們……
——我們本來都是英雄啊!”
亞伯拉罕愣住了。
許久,他頹唐地坐回了椅子上。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塞頓。”
他輕聲呢喃,像是在告訴自己:“都已經過去了。”
“隻要我們還活著。就不會過去。”
塞頓伸手按著他的肩膀,眼神企盼:“長官,龍騎兵沒有死。
這個籠子困不住我們,我們可以殺出去,奪回那些我們失去的東西。哪怕在安格魯沒有容身之處也無所謂。哪怕去黑暗世界做雇傭兵都可以!隻要你一句話,長官!
隻要你一句話……”
可亞伯拉罕沒有回應他,隻是抬起手,將肩膀上的手掌摘下來,讓塞頓重新坐下。
他揮手招來了戰戰兢兢的侍者,將遍地狼藉收拾好,桌子重新扶起,茶杯換了新的。一切看起來都像是原來一樣了。
“塞頓,我們原本都是士兵,是服從命令的殺人機器。從出生就開始學習這個世界上的殘忍事情。他們教我們使用匕首、長矛,毒藥,教我們怎麼殺人或者殺死怪物,卻從沒有人教過我們怎麼像是一個正常人一樣的活著。“
他委頓地歎息:”說實話,哪怕到現在,我對這個世界都會覺得困惑。
我常常聽不懂那些流行的笑話,也看不明白氣氛這種東西。彆人的話委婉一些,我就會覺得複雜難解。
有時坐在宴會裡,會覺得自己是不屬於這裡,睡著了,驚醒,就覺得門外會有野獸撲進來,沒有武器就會害怕。
很多時候,我會想著要回到戰場,那裡才是屬於我的地方。但後來我才明白:就算是回去,也沒有什麼意義。
難道我們的前半生不都在那裡麼?
我們沒有在那裡死去,也沒有在哪裡活過……黑暗世界裡,除了黑暗,便一無所有。
所以,抱歉了,塞頓,我要留在這裡。“
他輕聲說,”這裡還有必須要我來做的事。
塞頓愣住了。
他看到亞伯拉罕的眼中的那些鋒銳東西消失了。
黯淡的光落在他的臉上,就照亮了他的皺紋。
他又重新變回了那個唯唯諾諾的老男人,平淡、木訥又遲緩,絲毫無害,像是路邊隨處可見的落葉一樣普通。
說話的時候會絮絮叨叨,聲音緩慢又輕柔:“你知道的,塞頓,我養了一個特彆喜歡惹麻煩的小孩兒。
他小的時候經常會做噩夢,夢醒了之後就會悄悄地哭,我不在他身邊,他就會害怕。我撫養他長大,現在他還是喜歡惹麻煩,而且經常會挨打。
現在,我有了一個很聰明的學生,他是白頭發,對於未來有自己的打算。很執著,很勇敢。他也喜歡惹麻煩。
我還有另外一個學生,是一個很喜歡翹課去玩的小女孩兒,天真可愛,無憂無慮的,她長大之後一定會是個美人。可是她也會經常惹麻煩。
說實話,他們都是很不省心的孩子,常常讓我無奈,可他們叫我老師的時候,我就會感覺到很幸福。”
他抬起眼瞳看著塞頓,輕聲問:“如果我走了的話,他們要怎麼辦才好呢?就沒有人會照顧他們了啊……”
“可是……”
塞頓怔怔地看著他,語無倫次:“可是……”
亞伯拉罕搖頭,不再說話。
於是,漫長的沉默。
直到門外的街道上,極遠處的報時鐘聲響起,回蕩在這個城市中。不知何時,太陽已經劃過了天穹,落向了海的儘頭。
夕陽西下。
“很長時間沒有見麵,一見麵就鬨得這麼不愉快,我想我果然還是不會說話吧。”
亞伯拉罕說,“抱歉,我該走了,上課的時間要到了。”
提到上課,他就忍不住輕聲笑起來,笑容裡滿滿地都是充實的幸福,像是終於找到了歸處。
看著那種笑容,塞頓就沉默了,再無話可說。
亞伯拉罕起身,最後看了塞頓一眼,轉身離開。可不知為何,邁了兩步,便停住了。
“塞頓,做人要向前看,不要再留在過去了。”
他輕聲道彆,卻不敢回頭:“‘龍騎兵’……已經是被時代淘汰的東西了。”
門關上了。
一片寂靜。
塞頓呆呆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看著那一扇關閉的門,像是想要等他回來。可直到漫長的時間之後,那個身影也未曾回轉。
就像是永遠的消失了。
許久,許久,他終於明白了什麼,無力地低下頭,肩膀顫抖。
咖啡館裡,所有人都錯愕地回頭,看到角落中的孤獨身影——那個魁梧的像是怪物一樣的男人,竟然在哭?
哭得像是個孩子一樣。
怪物也是會哭的啊。
當它發現自己再沒有了歸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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