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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夢見了美好的場景。
就像是童話一樣。
層層光暈之中,他看到了,白發的年輕人低著頭,微笑著為女孩兒戴上戒指,驅散了不幸和苦難。
那模樣……幸福得就好像讓自己也能夠解脫了一樣。
然後,夢醒了。
夏爾睜開了眼睛,聽見水壺沸騰的聲音,火爐裡的木柴發出劈啪的聲音。
有人坐在爐子前麵,背對著他,看火。
“早上了?”
夏爾茫然地抬起頭。
“不,是午夜。”
爐前的男人端起水壺,起身,自顧自地從桌子上的茶罐裡抓了一大把碎末,丟進破鐵壺裡。
沸騰的熱水注入破鐵壺中,碎末翻湧著,色澤就變得昏紅起來。
搖晃了幾次之後,算不上芬芳的茶湯就這麼倒進了兩個破木頭杯子裡,放在床頭。
就好像在自己家裡一樣。
帕格尼尼拖過來一張破椅子,坐在夏爾的麵前。
“很抱歉,打攪了你的美夢。”雖然嘴裡說著抱歉,可他臉上卻沒有什麼道歉的意思,隻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靜。
“怎麼了?”夏爾茫然,“忽然……”
話被打斷了,帕格尼尼端起了茶杯:“喝茶麼?”
“啊,謝謝。”
夏爾下意識地接過茶杯。
他低下頭,聞了聞,還是一如既往的爛茶葉的味道,水溫卻正好,絲毫不像是剛剛沸騰過的樣子。
廉價的碎末在熱水之中漂浮著,向上升起或者是向下沉沒。
有那麼一瞬間,恍惚中,那一片渾濁的暗紅色仿佛變成了火焰,躥升蔓延在大地上,驟然升起,又消失。
幻影從茶杯中閃現,燃燒的大地和建築一閃而逝,火焰如潮水,淹沒了屍骸和骸骨。
伴隨著似曾相識的哀鳴。
有孩子們在哭喊。
啪!
夏爾的手哆嗦了一下,茶杯落在了地上。
茶湯潑灑開來,不切實際的幻象就消失了。
夏爾愣住了。
帕格尼尼的眼眸低垂,就像是什麼都沒看到,充耳未聞,隻是應付一般地喝了一口茶水,然後將茶杯放回了桌上。
看向夏爾的眼神,就變得失望又複雜。
“不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為何神明會眷戀你這樣的人?”
“抱歉。”
夏爾狼狽地撿起地上翻滾的茶杯。
“用不著道歉,這不是錯誤,不,對你來說……或許是吧。”
帕格尼尼將茶杯從夏爾的手裡拿過來,低頭看著杯底的茶葉,就好像是個占卜師,通過茶渣殘留的形狀就能夠窺探出未來的景象。
“走吧,夏爾。”
他低著頭,忽然說:“茶已經喝完了,你該走了,從村子後麵走,河邊有人會接應你,送你到安格魯去。”
寂靜裡。
夏爾忽然感覺顱骨伸出傳來一絲深刻的痛楚。
突如其來,又突如其去。
隻有一線鋼絲穿過之後所殘留的幻痛。
他下意識地按住額頭,又一次地聽到了遠方傳來的悲鳴聲,孩子們的哭聲,還有燃燒的聲音,大地破碎的聲響……
可那些聲音很快又消失了。
不,它們根本就還沒有發生。
可是那一線幻痛卻擴散過來,蔓延在脊髓之中,令夏爾驟然之間感覺到了寒冷,仿佛被投入了冰河之中。
寒流衝刷裡,帶來冰山碰撞的轟鳴。
錯綜複雜的思緒驟然被截斷了。
帕格尼尼給出的暗示已經夠多了。
靈機一閃而過。
他已經恍然領悟。
“原來是這樣嗎?”
夏爾抬起頭,呆滯地看著他,“康斯坦丁先生,他……終於準備殺我了嗎?”
他的嘴角抽搐著。
像是試圖自嘲地笑一笑,可是表情卻十足難看。
不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事到如今,還會問這麼蠢的問題嗎,夏爾?”
帕格尼尼憐憫地看著他:“自始至終,康斯坦丁隻不過是你眼中的幻影而已。你的眼睛看得見一切的真理,可為何看不清人的本質?
他就是那樣的人,滿腦子都想著求之不得的東西,執念深重,罪孽也深重,有誰礙了事,他就殺了誰。
夏爾,你礙了事。”
“抱歉。”
夏爾低著頭,道歉,就像是已經習慣了一樣,“抱歉,我隻是想要……”
“你隻是想要從神壇上走下來而已,對不對?”
帕格尼尼打斷了他的話:“你想要改變這個世界,順遂自己的心意——不,任何人恐怕都會這麼想,但唯獨你,改變起來那麼容易……你會摧毀蓋烏斯的一切心血。
這對你而言,輕而易舉。”
寂靜裡,遠方傳來尖銳的哨子聲。
“你該走了。”
帕格尼尼第二次重複,麵無表情地催促。
夏爾失魂落魄地看著他。
像是聽不懂他的話。
帕格尼尼皺起眉頭,最後,無奈地歎息,然後伸手……動作飛快,像是電一樣,甩過去一個耳光。
啪!
然後又是一個。
眼罩被打下來了,露出空空蕩蕩的眼窩,眼窩的傷口崩裂,一絲血水從臉頰上流下來。
殘存的另一隻眼睛終於抬起了,看著他。
眼神之中空空蕩蕩。【愛↑去△小↓說△網wqu】
像是另一隻眼睛一樣。
“真是不像話,連樂師的骨氣都沒有了嗎。”
帕格尼尼嫌惡地收回手掌,將一個盒子丟進他的懷裡:“帶著你的東西,快滾!不要讓我再說一遍!”
盒子在翻滾中被打開了,露出一隙,有純淨的輝光如水一般蔓延而出。
裡麵是一顆被封存起來的眼睛,眼球像是異質化了一樣,變成了水晶,無數倒影在晶體上折射,宛如蘊藏著一切秘密和力量。
那是夏爾的眼睛。
神之力封存於此。
舉世獨一。
“為什麼幫我?”
夏爾輕聲問,“如果我死了的話,你不是就能得償所願了嗎?”
“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夏爾。”
帕格尼尼漠然地瞥著他:“我想看到的是神明的死,不是你的。”
“——你差太多了。”
夏爾愣住了,很快握著自己的眼睛,苦澀地笑了起來。
“是啊,做個普通人都那麼失敗……還做夢想要改變什麼世界呢?”
他穿上了鞋和大衣。
臃腫又難看,像是一個圓球。
戴上了帽子。
推開門。
最後,回頭道彆:
“再見。”
“不,永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