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攝影師手劄!
臘月二十八的這天夜裡,剃了個大光頭的孟大爺坐在門廳的陰影處,叼著旱煙袋沉默的看著窗子外麵月亮地兒下的小院。
在他的身後不遠處,楊媽也坐在上鎖的儲藏間門口一側的桌邊,借著那盞台燈的亮光,一針一線的縫製著不知道給誰穿的千層底兒布鞋。
燈火通明的地下室裡,衛燃和陶燦華以及茉莉和秋實,陪著安迪和美香以及那三個一起堅守在印刷室裡的姑娘,圍坐在了地下室戲台邊擺著的大圓桌周圍。
這張大圓桌上的飯菜,要比之前給戲班子的成員們做的晚餐更加的豐盛,而且隻看安迪和那三個姑娘狼吞虎咽的貪嘴模樣就知道,這些飯菜都是挑著她們幾個愛吃的做的。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吃撐了的安迪四人毫無形象的用手帕各自抹了抹嘴,其中一個姑娘,更是打了個長長的飽嗝,進而引發了一桌人的輕笑。
“明天除夕,戲班子放一整天假,你們要上去歇歇嗎?”美香一邊給安迪倒酒一邊問道。
“就不冒這個風險了”安迪同樣打了個飽嗝,“今天晚上陪我多喝幾杯,明天我們好好睡一覺。”
聞言,衛燃不由的暗暗歎了口氣,好好睡一覺,聽起來輕鬆,但在那個永遠不見天日,永遠都彌漫著油墨味道的印刷室裡,卻是她們唯一的消遣和排解寂寞的方式了。
美香明顯也想到了這一點,隻可惜,她自己心裡更加清楚,讓安迪等人出來見見太陽的風險實在是太大了。
安迪同樣知道這一點,所以在端起酒杯,將剛剛倒進去的紅酒一飲而儘之後乾脆的站起身,“好了,我要回去休息了。明天讓楊媽給我們包一頓餃子吧,我要吃純肉餡的,不要在裡麵放白菜,我不喜歡吃白菜。”
“好好好,純肉餡的,一條白菜絲都不放。”
美香像是在哄孩子似的做出了承諾,隨後又看向那三個跟著站起身的姑娘,“你們呢?你們三個想吃什麼?”
“我我想吃大糖和糖瓜,還想吃糖葫蘆。”一個手裡仍舊拿著根兒雞骨頭的姑娘說道。
“我想吃蜜麻葉,還想吃江米條。”另一個剛剛因為跟風喝了一杯紅酒,臉色已經通紅的姑娘暈暈乎乎的說道。
“我想吃爐糕,還想吃”這姑娘咽了咽口水,“還想吃油炸糕。”
“茉莉,明天一早就讓楊媽攤爐糕,然後把她們仨想吃的那些零嘴也都買一些回來。”美香笑著說道,“中午的時候再給她們包一頓純肉餡的餃子。”
“我記著了”茉莉應了下來。
“晚上的年夜飯”
“年夜飯你們吃什麼我們就吃什麼吧”
醉醺醺的安迪將手搭在美香的肩膀上笑眯眯的說道,“記得給我拿一瓶白酒再拿幾包煙下來,還有報紙。”
“好好好”
美香沒好氣的應了下來,而安迪則輕佻的勾了勾美香的下巴,笑嘻嘻的帶著那三個姑娘鑽進了通往印刷室的小門兒。
“表弟,燦華,你們倆上去休息吧,我們來收拾。”美香打著哈欠說道。
“一起吧”
衛燃說著,已經將幾樣剩菜端進了食盒裡,陶燦華則一點兒不慢的從秋實的手裡搶走了收拾垃圾的工作。
三下五除二收拾了餐桌,眾人拎著食盒,連同那張大圓桌一起都搬上了樓。
隻不過,等到衛燃和陶燦華等人都各自回了房間躺下的時候,楊媽卻端著蠟燭燈,悄無聲息的回到了地下室,輕輕推開了那麵大鏡子。
“這是今晚接收到的電報”
打開的小門兒裡,滿身酒氣的安迪一邊說著,將一支香煙遞給了楊媽。
接過香煙塞進自己的煙盒裡,楊媽低聲說道,“放心吧,明天一早我就送出去。”
“麻煩楊媽了”
安迪說完打了個哈欠,目送著楊媽端著蠟燭燈往後退了一步,這才將相框拽回了原來的位置,從裡麵用楔子牢牢的卡死。
相框外麵,楊媽仔細的檢查了一番,直到確定那些幕布沒有被相框卡住,這才用力用力扳動樓梯扶手的拐角卡住相框,又取出抹布一番擦拭,隨後端著蠟燭燈離開了地下室。
轉眼第二天一早,太陽剛剛冒頭兒,孟大爺便早早的打開了院子的大門,帶著幾個同樣早起的小夥子,給院子門口以及門廳各處都掛上了大紅色的燈籠。
與此同時,楊媽也如往常一般,攔住了一個即便這一年的最後一天都沒有歇業,仍在推著獨輪車吆喝著賣豆腐的老漢,買了半桶大豆腐,順便還客客氣氣的給這老漢分了一支煙,嘮了一會兒家常,這才招呼著一個忙著掛燈籠的小夥子幫忙,把那半桶尚且冒著熱氣兒的豆腐塊拎進了廚房裡。
而那敲著梆子,吆喝著賣豆腐的老漢,也將剛剛楊媽分給他的香煙從耳邊取下來聞了聞,隨後塞進了裝滿旱煙葉子的荷包裡。
不緊不慢的抽出後脖領子處插著的煙袋鍋,這看著能有五六十歲的老漢從荷包裡挖了一鍋煙絲用手指頭壓緊,隨後又摸出一包火柴將其點燃,猛嘬了兩口之後清了清嗓子,在這清冷的早晨,繼續賣力的吆喝了一聲“豆—腐——1
等衛燃從昨晚的宿醉中醒過來的時候,一樓的大餐桌上,已經擺上了在這個時代絕對算得上豐盛的早餐棒子麵粥,鹹菜絲拌豆腐,以及一人一個的煮雞蛋。
等衛燃刷牙洗臉吃完了屬於他的那份早餐,楊媽和孟大爺也已經開始忙活著在廚房裡攤爐糕,從樓上下來的茉莉,也招呼著衛燃開車帶著她出門去買印刷室裡那些姑娘們想吃的零嘴。
這跑腿兒的活,衛燃自然是樂意乾,倆人開車去仍舊在營業的勸業場轉了一圈,便買齊了那些姑娘們想吃的東西,順便,他還買了兩包煙,以及十幾個膠卷,準備等晚上吃團圓飯的時候給大家拍幾張合影。
除夕的這個白天,戲班子的成員們也放了假,幾乎衛燃和茉莉前腳剛走,他們也成群的結伴去各處逛著。
臨近中午,美香親自將一大份純肉餡的餃子送到了地下室裡,遞給了早已等待多時的安迪等人。
而在接下來的這個下午,包括衛燃在內,無論是茉莉還是秋實又或者美香,全都成了楊媽和孟大爺的幫手,眾人一起忙活了滿滿一桌子的年夜飯。
隻不過,這年夜飯卻並非給他們以及戲班子的成員們吃的,反而全都被擺進了鍋裡溫著。
傍晚七點半,陶燦華駕駛著車子,拉著衛燃和美香以及秋實和茉莉驅車趕往了位於三不管兒的泰華樓。
當車子停下的時候,放了一整天假的戲班子成員們,也都已經在泰華樓門口聚齊了。
等衛燃推門下車,幫著後排打開了車門,穿的雍容華貴的美香在隨著茉莉鑽出車廂之後,又一次端出了那副工作狀態的禦姐範兒,帶著這些她親手培養出來的小夥子小姑娘們就往泰華樓裡走。
“大廂給我安排出來了?”美香帶著上位者慣有的高傲,朝著迎出來的二掌櫃問道。
這泰華樓可不僅僅隻是聽戲聽曲的地方,甚至可以說,聽戲聽曲不過是個捎帶,這地方本身可是正經的高檔館子。
“美香小姐放心,大清早一接著茉莉小姐的信兒,我們就給您空出來啦1
那二掌櫃的熱情的說道,“一共三張桌子,保證全都坐的下,菜我們也都備齊了,您一聲吩咐,八大碗兒,還有咱們泰華樓的幾個招牌菜,流水一樣的就能往上端。”
“再等等,我還有些客人沒到呢。”
美香說著擺擺手,“燦華,帶幾個人,把帶來的酒搬進來。”
“哎1
陶燦華說著,已經打開了轎車的後備箱,招呼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幫忙,從後備箱裡搬出了一壇壇的好酒。
這個時代的飯館,可沒有什麼酒水不能入內的臭毛病,不僅如此,那二掌櫃的甚至還招呼著幾個夥計幫忙搭了把手。
一番忙碌,等這烏泱泱的一群人上了二樓的大包廂,衛燃和陶燦華卻留在了一樓的門口,等著美香宴請的客人。
晚上八點一刻不到,這三不管兒的大街小巷裡,已經有耐不住性子的開始燃放起了煙花爆竹,與此同時,兩輛轎車也先後停在了泰華樓門口。
等到兩輛車的車門打開,小蘇媽和穀川先生,以及另一輛車上的染穀夫婦也相繼鑽了出來。
“蘇姨媽,姨夫,你們來了。”
衛燃彈飛了煙頭,像個十足的狗腿子一樣熱情的迎了上去,伸出手嬉皮笑臉的說道,“我可就等著二位的壓歲錢了呢。”
“多大個人了還好意思要壓歲錢”小蘇媽沒好氣的笑罵道。
“多大也是您的親外甥氨衛燃說完還看向了古川先生,“姨夫,我沒說錯吧?”
古川先生這口味獨特的瘦猴兒哪吃得住這個?立刻便沒口子的點頭,“衛燃沒說錯,這壓歲錢確實該給。”
“要給你給”小蘇媽發了個白眼兒,接著卻忍不住又笑了出來,“美香那死那丫頭也到了?”
“在樓上呢”
衛燃先和染穀夫婦點了點頭致意,隨後繼續說道,“表姐正張羅著上菜呢,蘇姨媽,古川姨夫,還有染穀大哥和順子嫂子,咱們現在就上去吧。”
“走吧”
染穀由紀夫笑著說道,“不過我先說好,我可沒給你準備壓歲錢。”
“我嫂子肯定給我準備了”衛燃一邊引著他們往樓上走,一邊嬉皮笑臉的說道,並且不出意料的換來了順子的掩嘴發笑。
“這小子油嘴滑舌的,跟親了蜜蜂窩一樣。”
小蘇媽無奈的搖了搖頭,開著玩笑說道,“我看呐,今天這頓飯吃完,我的錢包都得被這見錢眼開的小王八犢子掏空嘍。”
“謝謝蘇姨媽賞——1
衛燃立刻拉著長音應了一聲,“這可是您說的,等下連錢包都給我,染穀大哥,你和嫂子可得作證。”
“給你給你,這臉皮厚的,炮彈都打不穿。”小蘇媽笑罵道。
“他又坑你錢了?”
說話間,美香也在秋實等人的簇擁下從包廂裡迎了出來,“表弟剛剛就從我這兒坑了兩條小黃魚了呢。”
“這小子看見錢比看見親爹都親熱”小蘇媽笑著打趣道。
“等下讓他給您好好磕個頭拜個年,這錢也不算白花了。”美香一邊說著,一邊親自攙扶著小蘇媽走進了包廂。
與此同時,衛燃也和染穀夫婦熱情的聊著,時不時的更是蹦出一句在這個時代不扣錢的諧音梗吉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