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攝影師手劄!
自打1937年鬼子占了津門那天算起,二十啷當歲,原本隻是個賣水挑子的汪貴兒便開始在日租界的巡捕房裡當差。從開始的巡街到後來在十字路口指揮交通,汪貴兒自認為自己絕對算的上會來事兒知道眉眼高低懂進退夠忠心也夠小心。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鬼子占了英租界之後,就被第一批抽調過來帶著一支小隊負責維持治安。
現如今,他雖然不敢說把這諾大的英租界所有的住家、商行東家都認了個全,但卻絕對清楚誰能得罪,誰不能得罪。
就比如眼下走在前麵人五人六兒的衛燃,他就是個不能招惹的瘋狗,可相比這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混賬玩意兒,已經摘了腰間的盒子炮,穿著千層底兒的新布鞋跟著往地下室走的汪貴兒卻更加清楚,這棟小樓裡真正不能惹的是那位早年間風頭無兩,如今已經很少被人提到的名妓美香小姐,以及她那個侄子陶燦華和此時走在自己身後的那個下人茉莉。
美香小姐不能惹,全然是因為這個氣場十足的女人不但和租界的諸多富家太太甚至那些有名的大漢奸的太太們交往慎密,而且和不少鬼子富商都是多年的朋友。
至於她那個侄子陶燦華,以汪貴兒的了解,他可是經常出入日租界幾個有權有勢的鬼子家裡,他這小小的警察雖然不知道陶燦華去鬼子家做什麼,但卻知道,越是這樣的人,隻要隨口提一嘴自己的不是,那殺傷力恐怕比衛燃這樣動不動就咬人的瘋狗殺傷力更大。
最後嘛汪貴兒偷偷瞥了眼端著點心跟在身後的茉莉。
這個比自己還壯的娘們兒更不能惹,他手底下幾個之前混過幫派的可早就說過,連三不管兒的青洪幫看見茉莉,那可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一聲大姐呢。
他雖然不知道茉莉和青洪幫之間有什麼關係,但卻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但惹不起鬼子,更惹不起那些天天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就好勇鬥狠火拚爭地盤的幫派。
老子特麼得罪誰了?怎麼就被派來這裡乾這個費力不討好兒的活兒?
汪貴兒暗自嘬著牙花子琢磨著,他自然不知道給他下達命令來這裡搜查的人是誰,但卻知道自己必須得來,至於能不能查到什麼結果
他這個時候倒是琢磨明白了,他寧願什麼都查不到,畢竟,萬一真的查到了,豈不是證明這小樓和那正在找的人有關係?
自己真把這裡的秘密給搗騰到鬼子手裡,晚上還敢閉著眼睛睡覺?以後都不想睜眼了怎麼著?
再想想如今的局勢和早晨在茅房拉屎的時候撿到的那張抗日宣傳單,如今這鬼子眼瞅著就跟入夏的炕頭兒一樣涼了,相比能不能查到什麼,他橫豎也不能得罪了這棟樓裡的人。
特姥姥個腿兒的,自己也是榆木腦袋瓜子,怎麼這個時候才想明白?
跟著衛燃往地下室裡走的汪貴兒此時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子,這早晨出來的急,他隻想著立功請賞了,著實是忘了這一茬。
“嘿!想特麼什麼呐?”
就在汪貴兒暗暗出神兒的時候,衛燃卻在樓梯儘頭停下了腳步,喊住了差點撞在他身上的偽警察汪貴兒。
“爺,您吩咐。”
回過神來的汪貴兒下意識的就彎下腰陪著笑臉做出了回應,卻是渾不在意自己把自己的身份又拉低了一個檔次,檔次低怎麼了?檔次再低,總比沒了腦袋個子變低好的多不是?
話雖這麼說,汪貴兒卻難免的有些委屈,自己都特碼投了鬼子了,咋還是不如人呢?那特碼不是白投了鬼子嘛?
“你就在這兒等著吧”
站在樓梯儘頭拐角處的衛燃一臉輕蔑的吩咐道,“茉莉,等下給他搬個凳子。”
“小姐說不許表少爺耍橫欺負人”
手裡端著一盤點心的茉莉無奈的說道,“我帶他去最後一排坐著吧。”
“隨便你”
衛燃滿不在乎的哼了一聲,邁步走到了美香的身旁坐了下來,但很快便又被美香一臉嫌棄的揮手趕到了另一張單人沙發上。
“汪警官,和我來吧。”
茉莉麵帶微笑的招呼了一聲汪貴兒,後者連忙點頭哈腰的低聲感謝了一番,跟著茉莉貼著牆走到了地下室的最深處,坐在了一張挨著桌子的太師椅上。
一臉感激的謝過了茉莉,汪貴兒看著這裝修的比自己家都好的地下室,再看看身上被雨澆透的警服和腳上乾鬆舒適的千層底兒布鞋,最後又看了看腳下打著蠟的柚木地板,整個人不由的也愈發局促了一些,進而原本有一半坐在太師椅上的屁股,也往前又挪了挪,生怕自己身上濕透的衣服弄臟了椅背。
他這邊在和自己暗暗較勁兒的功夫,茉莉卻給他端來了一個茶盤和一個裝著炒花生炒瓜子的柳編小笸籮,順便,還給他拿過來一條乾淨的白毛巾。
茉莉一邊給汪貴兒倒茶一邊客氣的低聲說道,“汪警官先喝個茶看會子戲吧1
“哎!哎!不急,不急1汪貴兒趕緊站起來應了一聲,接過對方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同時卻也愈發的忐忑。
配合著衛燃唱著紅白臉無形之中給這警察頭子來了一記殺威棒,茉莉明智的沒有繼續多說多做什麼,拎著茶盤轉身離開了隻有三名觀眾的地下室。
此時,那一方小小的戲台上,扮作昭君的陶燦華依舊在一絲不苟的演繹著漢明妃這一出戲。台上台側其他的戲班子成員,也像是沒有注意到台下多出來的警察似的,各司其事的忙著唱念做打吹拉彈唱。
正對著戲台的沙發上,衛燃慢條斯理的點上顆煙,有一搭沒一搭的抽著,同時也努力的嘗試分辨著台上幾人的唱戲內容。
相比之下,倒是被晾在最後一排的偽警察汪貴兒,都不等一杯茶喝完便已經搖頭晃腦的跟上了台上的故事情節,同時也不由的暗暗讚歎,台上這些位的唱功,可真是一點兒都不比梨園的那些角兒們差了。
當然,相比在地下室裡聽戲的汪貴兒,他手底下的那幾個苦哈哈的警察小弟們,此時唯一的娛樂項目,卻隻有冒著被啄傷的危險,逗弄銀杏樹下那隻色彩斑斕的大鸚鵡,同時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著,這樣一隻大鳥得多少塊大洋才能買的下來。
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一晃而過,台上陶燦華等人唱完了整場的漢明妃,台下的美香也旁若無人的挨個糾正了一番唱的不好的地方和配樂配的不好的地方。
這一通毛病挑完,美香卻是連招呼都沒和偽警察汪貴兒打一個,便獨自上了樓,而一直在旁邊伺候的茉莉,也拿起一把戒尺,給那些剛剛出現錯誤的戲班子成員手上各自來了一下。最後又給負責戲班子的陶燦華手上足足打了三下,這才算是作罷。
“行了”
衛燃等茉莉這邊體罰完了,站起身拍了拍手說道,“都趕緊卸了妝,然後各回各的房間,燦華,等下你帶著幾個人,陪著警察在各個房間檢查一下,現在有人懷疑咱們這兒窩藏罪犯呢。”
“表少爺您這話說的”
汪貴兒趕緊陪著笑臉過來,“例行公事,隻是例行公事。”
“老子管你公事還是母事兒,都趕緊的。”
衛燃不耐煩的揮揮手,指了指周圍朝汪貴兒說道,“趁著他們卸妝,你趕緊把你的人都叫下來,把這地下室好好搜一搜,早點兒弄完,彆耽誤我等下出去。”
“我自己看兩眼就行。”
汪貴兒趕忙說道,卻也隻是繞著戲台轉了一圈,用警棍輕輕敲了敲戲台,又敲了敲周圍的地板,最後試著推了推那麵大鏡子,見其紋絲不動便立刻作罷。
“這戲台下麵用看看嗎?”
正在其他戲班子成員幫助下摘頭冠的陶燦華一邊揉著被戒尺打過的手掌心一邊說道,“小五子,把毯子掀開。”
“哎1
一個小夥子立刻應了一聲,招呼著同伴卷起戲台上的大紅色毯子,接著又掀開蓋板,露出了那隻惟妙惟肖的大老鼠,以及快把老鼠淹沒的銀元,和隱藏其中的金元寶。
不出意外,這些黃白之物幾乎晃瞎了汪貴兒的眼睛。隻可惜,這棟樓到底不是路邊碼頭可以隨便欺辱搶奪的苦哈哈,他能做的,也隻是匆匆看上一眼,咽一口唾沫,隨後還得陪著笑臉幫忙蓋上蓋板,又鋪上地毯。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那些戲班子成員也脫了身上的行頭又或者收拾好了各種樂器,裝進了堆在牆角的樟木箱子裡。
“要是找不到就快去樓上檢查吧”
衛燃催促道,“燦華,等下你跟我去一趟勸業場,咱們得趕在晚上的舞會之前買幾個燈泡給二樓的吊燈換上。”
“行,我這們這邊很快就完事兒。”
陶燦華應了一聲,接過秋實遞來的濕毛巾,一邊擦拭著臉上的油彩,一邊招呼著戲班子成員往樓上走。
見狀,偽警察汪貴兒最後貪婪的看了眼那方戲台子,跟著戲班子成員上了樓。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他手底下那幾個警察也已經混上了楊媽給準備的千層底兒布鞋,僅有的兩個身上帶槍的,也同樣卸了家夥兒放在了一樓的長桌上。
在衛燃的催促中,汪貴兒帶著這些警察,在陶燦華帶著的幾個小夥子的陪伴監督之下,將一樓的各個房間匆匆檢查了一番,隨後兩方人又一起上了二樓,把每個房間同樣匆匆檢查了一番。
“上麵是我表姐的房間,你們的人手腳可乾淨點兒。”
在樓梯口等著的衛燃一邊說著,一邊給汪貴兒等人各自發了一副手套,直等他們戴好了,這才親自帶著他們上樓,把每個人房間都檢查了一遍。
“表少爺,這樓上好像有個閣樓?”汪貴兒指著頭頂小心的問道。
“有,和我來吧。”衛燃痛快的點了點頭,說話間便推開了書房的房門。
“我一個人,我一個人跟著上去看看就行。”
汪貴兒生怕手底下幾個人有不長眼的,說完不等衛燃是否同意,便回頭說道,“你們幾個下樓等著吧。”
見狀,衛燃既不反對也不支持,隻是招呼著秋實取來鑰匙打開了上鎖的櫃門,帶著小心翼翼的汪貴兒踩著狹窄且滿是雜物的樓梯上了樓。
隻不過,這汪貴兒僅僅走到了一半便停了下來,“表少爺,我看不用上去了,您看這樓梯上這麼厚的一層灰,這上麵真要是有人,肯定有腳印兒。”
“你倒是聰明”
衛燃故作詫異的回頭看了眼跟在身後的警察,隨後卻還是用剛剛秋實給自己的鑰匙打開了通往閣樓那扇門上的掛鎖,壓低了聲音說道,“還是上去看看吧,這地方我輕易可上不來,我都不知道上麵有什麼呢。”
話音未落,他便第一個走進了已經許久沒有人上來過的閣樓。稍作猶豫,汪貴兒也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