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擺著酒菜的地下室裡,在衛燃的注視下,那金屬本子緩緩翻了一頁,那支金屬羽毛筆,也在背麵出現的紅色漩渦之下,寫下了一行新的字跡:我願背負永世的罵名,但我的忠誠和思念,都藏在那些血紅色的電波裡。
寫到這裡,這書頁之下,也出現了一個反向旋轉的藍色漩渦,那金屬羽毛筆,也在這藍色漩渦之下寫道,“你是最優秀的保鏢,也請繼續保護我們的家和家裡的秘密。”
寫到這裡,那金屬羽毛筆終於砸落在了紙頁之上。
抬頭看看四周,這地下室不但已經恢複如初,周圍那些原本被堵住的窗子,也已經被拆開,讓外麵明媚的陽光儘情的灑了進來。
疲憊的收起金屬本子,衛燃卻並沒有急著取出裡麵的東西,反而先取出了煙盒打開。
隻不過,在看到煙盒裡的東西時,他卻又不由的露出了一抹平靜的笑意。
在這個能容納22支香煙的銀製煙盒裡,之前在蘇聯勞改營得到的鹿角煙嘴已經不知去了哪裡。取而代之的,卻是一支金質煙嘴和一支玳瑁材質的煙嘴,以及10支前門牌的香煙和10支駱駝牌的香煙。
伸手拿起那支玳瑁煙嘴,衛燃在止不住的笑意中抽出一支駱駝牌香煙套上,叼在嘴裡點燃之後猛吸了一大口,隨後將其放在了桌子的邊緣,任其緩慢的燃燒著。
繼續拿起那支金質煙嘴,衛燃將其套在一支前門牌的香煙上,待將香煙點燃之後,同樣輕輕放在了桌子的邊緣。
取出第三支沒有過濾嘴的香煙叼在嘴裡點燃,衛燃猛嘬了一口之後,邁步重新走到擺滿了飯菜的餐桌旁,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蓮花白一飲而儘。
在醉人的酒香味中,衛燃叼著煙走到那麵大鏡子的邊上,熟練的將手伸進縫隙抽出卡榫,隨後又扳動連杆將另一邊的樓梯扶手轉了一百八十度。
緩緩推開這麵大鏡子,他熟門熟路的打開了那扇低矮的小門鑽進了通道。
和進入那段曆史片段之前相比,這條通道如今也變成了當年的模樣,幾乎每隔一米,便掛著一道厚實的棉簾子。
等他走到最儘頭站在印刷室門口的時候,朱紅色的鐵門上仍舊貼著那張報紙。
輕輕推開這道鐵門,原本接手這套房子時,在地下室裡發現的那些印刷機油印機之類的設備卻又被金屬本子搬回了這裡。
相應的,當初那些他發愁該怎樣處理的步槍、手槍等物,乃至美香的照片和那些衣服也都已經消失不見。
同樣被搬回這裡的,還有兩張病床和頭頂的老式無影燈,以及一個裝滿了醫療藥品的鐵皮櫃子,和緊挨著櫃子的寫字台。
靜靜的看著這仿佛被時間定格的房間,衛燃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到了正對著通風口的寫字台麵前。
在這張寫字台上,木質的桌麵上壓著一塊格外厚實的玻璃,在這玻璃的下麵,還壓著一張張衛燃無比熟悉的合影。
下意識的取出了金屬本子,衛燃翻到最新的一頁,打開照片旁邊的紙袋子,將裡麵為數不多的幾張底片取出來,卻發現剛好和這塊玻璃之下的合影能一一對應上。
收起底片和金屬本子,衛燃坐在了寫字台前的椅子上,伸手扭亮那台綠色燈罩的台燈,接著又打開了寫字台中央擺著的那台英國b2間諜電台。
一番研究,衛燃試著給這電台連上了電源以及從通風口延伸出來的天線,隨後扳動了電源鍵進行了開機。隻可惜,除了些許的蜂鳴和雜音,這頻道裡卻格外的安靜。
暗暗歎了口氣,衛燃頗為失落的給這部電台斷開了電源和天線。隨後又將其輕輕扣合,接著伸手輕輕拉開寫字台根本沒有上鎖的抽屜。
在這墊著報紙的抽屜裡,擺著厚厚的幾本大冊子。
小心的拿起最上麵的一本翻開,第一頁的白紙上,卻隻寫著“民國卅一年”這麼五個同樣娟秀的毛筆字。輕輕翻到第二頁,其上記錄的內容卻變成了藍色的鋼筆字。
元月初三,收報內容譯文如下:獲悉敵偽欲派
沒有繼續讀下去,衛燃轉而看向了這一頁下半部分貼著的一張信筏,這信筏上,用鉛筆寫滿了一組組的四位數數字。
繼續往後翻了幾頁,後麵的內容和前麵那一頁幾乎一樣,全都是某月某日,收到的電報內容譯文內容,以及貼在這一頁的稿紙。
而這中間,也零星的夾雜著幾條發報,這些發報的內容,卻大部分都是諸如某某某被抓,哪個電台遭破壞停止聯係之類的緊急情況。
將這本記錄著每次收發報內容的冊子放在一邊,衛燃又拿起第二冊翻開,除了第一頁的內容從民國卅一年變成了民國卅二年,裡麵的內容卻依舊如故。
如此一本本的翻下去。
當他翻最後一冊的最後一頁時,上麵的字跡卻發生了明顯的變化,甚至就連其上的內容都格外的簡短和讓人摸不著頭腦,“民國卅八年10月1日,發報電文如下:這一封書信來的巧,天助黃忠成功勞。”
摸出手機看了看,這地下室裡卻根本就沒有任何的信號。見狀,衛燃索性給這一頁拍了一張照片,隨後將這幾本大冊子又原樣收進了抽屜裡。
拉開右手邊的抽屜,這裡同樣放著一本大冊子,將其翻開,他卻發現,這次是一本相冊。
這相冊裡不但保存著幾支五彩斑斕的羽毛,還有那段曆史裡,他接觸的幾乎每一個人的照片和對應的底片,甚至其中一部分,都曾是他親手拍下的。
暗暗歎了口氣,衛燃將這注定不能公開的相冊也放回了原位,轉而拉開了左手邊的最後一個抽屜。
隻不過,在這個抽屜裡,放著的卻隻有三根大黃魚,而在這三根大黃魚裡,其中有一根的中間,還鑲嵌著一顆已經變形的子彈。
在這三塊金條的邊上,還有個相框,這相框裡,穿著大紅色嫁衣的秋實和穿著長衫的陶燦華就手牽著手,站在書寓一樓那顆銀杏樹的下麵,在滿地的落葉中,在那隻似乎正在煽動翅膀的大鸚鵡的旁邊,定格著永遠燦爛的笑容。
將這相框送回原位關上了抽屜,衛燃終於看向了旁邊緊挨著的病床。
在這張高低床的上鋪,隻鋪著一張涼席的床麵上擺著好幾個大號的玻璃罐子。
隻不過,這幾個被蠟油封口的玻璃罐子裡裝的,卻並非危險的苦味酸和氯酸鉀,反而是一個又一個四方塊的紙包,那每一個紙包之上,都還用娟秀的鋼筆字,寫著以“民國”為開頭,詳細到了天的紀年時間。
根本不用打開,他便清楚的知道那些紙包裡包裹著的,都是當年這裡的地下印刷室接收到的印刷內容底片。
他更知道,這一方方小小的紙包,於那個時代的人便是無上的良藥,它們所能發揮的作用,甚至遠超混合在一起的苦味酸和氯酸鉀所能產生的能量。
沒動那些玻璃罐子,衛燃將視線轉移到了這場病床的下鋪。
在這張同樣隻鋪著涼席的鋪麵上,卻擺著兩口樟木箱子和一個寫有“染穀由紀夫”名字的皮箱。
小心翼翼的打開第一口箱子,這裡麵放著的,卻是一部老式的電影放映機和卷起來的幕布,以及好幾盤帶有編號的電影膠片。
而在這口樟木箱的蓋子內側,還用喜慶的毛筆字寫著“燦華戲劇團——定軍山”這麼幾個字。
這就是拖欠的那場戲嗎?衛燃喃喃自語的念叨著,同時也小心翼翼的扣好了這口樟木箱。
打開第二口箱子,這裡麵有一半是各種書籍報刊,其中擺在最上麵的,便是那本紅色書皮的呐喊。而另一邊的空間,放著的卻是幾個包裹著報紙的相框,這些相框裡,也全都是年輕時的美香和京城名伶尚先生的一些合影,以及幾張尚先生的簽名劇照而已。
將這些相框重新包好同樣扣上了蓋子,衛燃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打開了寫有染穀由紀夫名字的皮箱。
然而,在看到箱子裡的東西時,他卻眉頭一跳。
這口並沒有上鎖的箱子被分作了上下兩層空間。
下層的空間裡,躺著一個幾乎嚴絲合縫能塞進箱子裡的木頭匣子。而另一半空間裡,卻擺著一個挨著一個的密封膠卷筒。
這些電木材質的膠卷筒蓋子上,全都詳細的寫著同樣以民國為開頭的時間。
但相比這些膠卷筒,他卻更加在意箱子蓋內部用油漆書寫的幾行漢字:
美香姐,當你決定打開這口皮箱的時候,我和順子或許已經死了。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大概會在我們返回招核的船上對我們動手。
他們已經注意到了我和順子的異常,最近也一直在跟蹤我們。這次我們逃不掉了,魂歸大海或許也是疍民後裔注定的宿命。
隻可惜苦了順子,她已經有了身孕,無論男女,我們已經想好了名字,就叫無悔。
身死之後,放心不下的事情唯二。
其一便是這些底片,這裡麵記錄的,全都是招核軍隊占領津門之後真實發生的慘劇和這支法吸絲軍隊累年做下的種種暴行。
我雖身為記者,卻深知,它們永遠都不可能登上招核的任何一張報紙。但我也堅信,邪惡終究會被正義驅散,而這些底片,將是審判那些惡魔的罪證。
其二,便是深恐家母祖傳之物流入倭國,深思熟慮之後,決定交由美香小姐代為保管,待琉球自由之時,待我也有了故鄉的時候,煩請將其送至琉球擇地安置。
愚弟毅夫、弟妹順淑拜謝
深吸一口氣,衛燃猶豫了良久,最終還是小心的打開了那個橫躺著的木頭匣子。
然而,當他看到裡麵的東西時,卻不由的呆住了。這匣子裡的東西他不但見過,甚至自己就有一個!
兩者僅有的區彆,也隻是他持有的那個,是黃金材質的並且沒有這麼大。而眼前這個木頭匣子裡躺著的,不但有暖瓶大小,通體也都是用羊脂玉雕刻而成!
這是一尊羊脂玉材質的媽祖娘娘像!
他記得格外的清楚,當初飛綠殯的那位佳雅小姐在把陸欣妲送到喀山自己家裡的時候,自己曾試圖將那尊媽祖娘娘黃金鑄像送給對方算作謝禮和下次麻煩對方的人情。
也正是那時候,佳雅不但拒絕了這份過於昂貴的禮物,而且透露出,黃金鑄像總共有23尊,但這羊脂玉的媽祖娘娘像卻隻有三尊,而且每一尊都有30明朝)斤重!
他更記得,當初佳雅還說過,金鑄像在世的不過五尊,羊脂玉的也隻剩下一個頭雕還在。
那麼眼前這尊染穀母親家祖傳的羊脂玉媽祖娘娘像會是那三尊中的一尊嗎?
如果是的話,這尊媽祖娘娘像竟然也到了自己的手裡到底是巧合還是那金屬本子的安排?
下意識的掃了一眼虎口處的紋身,衛燃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輕輕扣上了這木頭匣子的蓋子。
相比這尊媽祖娘娘像的真假,他現在卻要考慮另一件事情——這地下室裡的秘密要不要說出去,尤其那些膠卷底片要不要透露出去。
沉默良久,衛燃再次取出了金屬本子翻到最新的一頁,皺著眉頭看著那個反轉的藍色漩渦下的文字——你是最優秀的保鏢,也請繼續保護我們的家和家裡的秘密。
其實即便沒有這句話,他也能從前一頁那些被模糊處理,而且帶有倒計時的段落裡猜測出來,一旦這裡的這些秘密透露出去,或許勢必會讓關秉文、馮懋耘以及那唐曉燕,唐麗鶯,唐美鵑這些名字所牽扯的秘密暴露出來,甚至就連那個“儺社”弄不好都會跟著遭殃。
至於陶燦華為什麼沒有上報國家,這個問題倒是不難解釋。
這並非是否相信國家的問題,而是隻要上報了,就勢必會讓更多的人知道。而知道的人越多,那些人所麵臨的情況無疑也就越危險。與其這樣,選擇獨自保守秘密或許是更加穩妥的方式。
隻是隻是,實在苦了畢生都在等待的陶燦華。
苦了他咬緊牙關承受喪妻喪子的苦難,還要咬緊牙關死守著驚天的秘密甚至不惜帶進墳墓。
可是他最後又怎麼會選擇自己呢?
衛燃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由的陷入了沉默,是對那些遠行的家人是否還能回來不再抱有任何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