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張詠,與薑望所見過的任何一次張詠,都不相同。
進天府秘境之前的張詠,勇敢之中帶著點幼稚和怯懦。
出天府秘境之後的張詠,拘謹內斂,也明顯更有自信。
彼時在雲霧山跟在十一皇子薑無棄身後的張詠,急於出頭,建功心切,眼裡都是野心。
這是一套完整的、人物成長的畫像。
而那個在道術獨木成林和道術花海兩層交疊中,目露哀求的張詠,複雜而神秘。
但無論是哪個張詠,都不會像今天這樣,有這麼多話。這麼主動地說話。
“你怎麼不說話?”他又問。
“我不覺得你的問題是一個問題。世間之事,都要強求‘為什麼’嗎?”薑望說道:“九返侯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所以我尊敬他。就這麼簡單。”
“你很真誠,真的,你很真誠。”張詠看著薑望,然後扭頭看了看那九返侯的塑像。
他歎了一口氣:“可惜我做不到。”
他用一種奇怪的、像是夢囈一樣的語調說道:“無論我怎麼說服自己,無論我怎麼欺騙自己,我都沒有辦法,發自內心地尊敬……這個國家的任何人。”
薑望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所以?”
張詠像是突然回過神來,安慰道:“你不用緊張,我們不是敵人。我個人對你沒有任何仇恨。而且……”
他笑了笑:“我不是你的對手,不是麼?”
薑望當然不會因為他的話就放鬆警惕,手搭在劍柄上:“你到底是誰?”
“你這個問題問我一千遍一萬遍,我也隻有一個答案。”他微垂著眸子,說道:“我是九返侯的後人,鳳仙張氏幸存的唯一血脈,張詠。”
“很奇怪。”薑望盯著他道:“我現在想起來覺得很奇怪。在雲霧山的那個時候,我竟然選擇了沉默,沒有揭露你的疑點。而這麼久以來,我都沒有再想起這件事。”
張詠嗬嗬嗬地笑了:“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你本性善良,知道體諒和同情。雲霧山的那個你,隻是屈從了你的本性。”
“那時我中了你的瞳術?”薑望問。
“薑青羊,那不重要。”張詠說道:“重要的是你善良。”
薑望想了想,慢慢拔出長劍。長相思美麗的劍身,在晨光之中,比晨光更清澈。
“我想隻是因為……”他說道:“那時候我還沒有在齊國定居的打算,也還不是青牌捕頭。”
張詠還在笑,他笑著問薑望:“職責所在?”
“那麼惻隱之心呢?”他追問:“你的善良,你的同情,你的憐憫呢?”
薑望平靜地看著他:“我的惻隱之心,不會交給殺手刺客,不會交給陰謀苟且之徒。”
自雲霧山之後,張詠每次都是繞著薑望走,能不照麵,絕不照麵。
他這樣的人,之所以今日會暴露自己,言語之中不再遮掩。薑望隻能想到一個理由,那就是他已經徹底藏不住了。
他為什麼突然就藏不住了?
薑望唯一能夠聯想到的,就是崔杼刺君案。
這個張詠,和崔杼之間,必然存在某種關係!
“誒。”張詠笑著歎了一口氣:“這個世界上的聰明人太多了。你露了一根毫毛,他們就能把你祖宗十八代扒出來……”
他驀地昂起頭來,往前一步:“來,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