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進太廟的這批人,足有十四名。
而那個急促的、為首者的聲音,是曾經接觸過的熟人。乃是四品青牌捕頭馬雄,曾以大辟之刑對決仵官王。
是青牌的隊伍!
幾乎是前聲剛落,風聲便近了耳邊。
話音未歇,馬雄已經一馬當先,衝到了護國殿裡,衝到這處九返侯的靈祠中來。
此時張詠崩解得隻剩一雙眼睛,他用僅剩的眼睛,往靈祠外看了一眼。
那一眼,帶著譏嘲。
但眼睛也消失了。
他在這崩解的狀態裡有一擊之力,但沒有拿來對付薑望。如果馬雄早來一步,他或許可以留下點什麼,但此刻已無法繼續。
也不必繼續。
薑望沒有想清楚,張詠最後的那個眼神裡的譏嘲,是代表什麼。
但是在其人眼睛消失的那一刹。
他忽然想明白了,很久以前,他從張詠身上看到的那種熟悉感是什麼……
那是他感同身受的山河寥落,是背井離鄉無枝可依的彷徨,是讓他淚流滿麵的家園破碎之苦。
如張詠所說,他並非是以瞳術控製薑望,而是勾動薑望心底的情緒。包括感同身受,包括憐憫,包括熟悉……
因而……張詠和他一樣,是失鄉之人,是喪家之客。
現在隨著張詠之死,瞳術的作用也已經消失。
薑望所以才能夠把一些事情想得更清楚。
今時今日張詠在此地,的確不是為了等他。自己隻是恰逢其會。
那麼張詠為什麼會來這裡?
隻是單純地因為占用了那個“張詠”的身份,所以來祭拜先祖?
不對。
薑望忽然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張詠崩解血肉魂命而死,不應該有血腥味才對。
不對……
血腥味一直存在,隻是在之前,被張詠的瞳術掩蓋了。
薑望驀地抬頭,看向那尊九返侯的塑像。
而更擅長辦案探查的馬雄,更已疾步踏前,一把扯下了九返侯身上的那件紫袍!
於是進得靈祠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張詠死前留下了什麼。
那是以血為墨,寫在九返侯塑像身上的控訴。
那是一首薑望印象很深刻的詩。
那血書寫道——
“抵死纏綿富貴長,以身捐國無名將!”
“天下都頌石門李,還有誰知鳳仙張?”
那是青崖書院大儒墨琊寫的一首詩。
那位大儒本是嫉惡如仇的性子,想罵誰就罵誰,從不嘴下留情。
薑望第一次聽的時候,還是許象乾路見不平,為張詠出頭,誦出來嘲諷靜海高氏的高京。
說起來這首詩雖然不留情麵,但也不是什麼大事。
墨琊本人又不需要在齊國討生活,而齊帝也不可能就為這麼一首詩派人追殺墨琊。天底下狂生多了去了。
而且天下這般廣闊,權勢終有儘頭。便是楚國鄉間一農夫,不敢碰村裡地痞的晦氣,卻也敢罵秦帝罵上個三天三夜。
所以一首諷刺之詩,實在不算什麼。
唯獨在於……
這首詩以鮮血寫在九返侯的塑像身上。
而寫下這首詩的人,是九返侯最後的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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