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生死線,荒漠的更深處。
在晦暗的光色裡,一些隱隱綽綽的存在,悄無聲息籠近。
或羊角蟒軀,或蛇發馬身,或者頭大身小,或者是雙手如雞爪的人形……
荒漠是很“乾涸”的。
這種“乾涸”,作用於神魂深處,順便也波及肉身。
隻有生魂石的力量,能夠抵禦。
而生魂石的重要原材料之一,就是陰魔頭顱。
這些畸形的怪東西,或者說,這些正常的魔,恰在這種“乾涸”裡如魚得水。
魔的身軀,也是“乾涸”的一部分。
不是荒漠造就了魔,而是魔的存在,擴張了荒漠。
靠近的陰魔幾有數百,而且隱隱有些章法,擺出了悄悄合圍的姿態。不似那些偶爾出現在生死線上的零星同類,總沒頭蒼蠅似的亂轉。
無垠荒漠裡,仍然是看得到太陽的。
但是抬頭看到的那輪太陽,永遠蒙著一層晦暗,像是銅鏡上,怎麼也擦不去的鏽痕。
你還看得到它,可永遠無法通過它,看清自己。
“連無垠荒漠都能夠忍受,他,想要做什麼呐?”一個裹在黑袍中的人說道。
這件黑袍非同一般,有一種非常沉重的、鐵鑄般的質感。在兩側袍角的位置,墜著兩根黑色的箭頭。
那箭頭閃著寒光、十分鋒銳,並不僅是普通的裝飾品。而是真的隨時可以安一根箭杆,用於殺敵。
這種玄獄垂箭袍,是大秦鎮獄司的標誌。
在鎮獄司獨門秘術的呼應下,黑袍的背麵還會現出一座黑獄的圖案,大概在那種狀態下,這種袍子才會被更多人認出來。
不過,估計天底下沒人會願意,自己能認出它。
“去問一問咯。”說話的,是另一個穿著同樣黑袍的人。
隻不過兜帽掀了下來,露出一個光禿禿的腦門,腦門上紋著豎直的鎖鏈,順著後腦勺,垂入脖頸。
此人探出右手,伸在麵前……五指一攏!
那些正在靠近的、隱隱綽綽的“東西”,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發出種種怪異的、刺耳的嘯鳴。
但很短暫。
那聲音一出現,就結束了。
隻留下……
一地的頭顱。
稀奇古怪的、凶惡畸形的、陰魔的頭顱。
陰魔的本體半虛半實,頭顱為魔氣,身軀才有實體。但死後則相反,隻有頭顱能夠保留下來,由虛轉實,身軀則由實轉虛,直接消散。
與陰魔搏殺,陰魔頭顱是唯一的“戰利品”。
它們可以用來造就生魂石,但生魂石積累再多,也隻能作用於荒漠……
“屠維。”那個全身都裹在黑袍裡的人,有些不滿地開口道:“來之前我就跟你說,動手就動手,不要鬨出大動靜。”
“這也算大嗎?”
光頭上紋著鎖鏈的男子看了看他,終於是歎了一口氣:“好吧。”
此時,從煙塵彌漫的遠處,大步走來一個人影。
也披著玄獄垂箭袍,兜帽同樣掀了下來。不過是長發,左耳上掛著一隻鉤子。
他的左手,拖著一個雄壯的、一動不動的人形軀體。
從這個角度,隻能看到,被他拖著前行的那個“東西”,有一對很大的牛角。
“我抓到了這頭將魔!”這人笑著說。
“上章。”仍是那個裹在黑袍裡的身影回身看來,語氣有些無奈:“殺了就行了,你抓他回來做什麼?”
“將魔欸。”上章說道:“殺了就散了,什麼都不剩下。”
與陰魔不同,將魔是有神智的,有資格統禦大隊陰魔,算是“魔”的低級“軍官”。但其實魔的世界裡,存不存在“軍官”這樣的概念,誰又知道呢?
魔潮距離現今時代,已經太久太久了……
不過有一點是很明確的,將魔這種東西,死後連頭顱也剩不下,全都會散為魔氣。
論起“收獲”來,竟然還不如陰魔。
總之晦氣得很,殺了也白殺,卻還不好對付。
“但是一頭將魔,所知非常有限,價值幾乎沒有。”裹在黑袍裡的人問道:“你抓他回來,意義何在?”
“他不好抓的。”這人仍笑道。
裹在黑袍裡的人怒了:“這是好不好抓的問題嗎?我你娘的,我問你抓他有什麼用?”
“好好好。”上章左手一鬆。
一聲極輕的炸響。
那個牛角將魔,炸成一團魔氣,迅速崩散,又像蟲子一樣,鑽入荒漠的地麵裡。
“不要生氣嘛,閼逢。”上章笑著說道。
“媽的,一個個的不上心!這又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叫那群狼崽子盯上就麻煩了。”閼逢催促道:“快點來問問題!”
“好的好的。”
上章於是走近前來,走過光頭的屠維,走到閼逢的身後。
臉上帶著笑容,低下頭去,看向地麵。
地麵上,躺著一個滿身傷痕的人。
大概是中年人的樣子,但眼神很黯淡,眼角的皺紋似在加深。而散在地麵上的長發,在一根根變白……
他正在迅速地衰老。
金軀玉髓,已經被打破了。
神臨之境,不複存在。
“你好,鄧嶽前輩。”上章看著他的眼睛,笑道:“之前匆匆交手,還未來得及向您介紹我自己。鄙人大秦鎮獄司,上章。腆在十名司獄長之列。”
躺在地上的……是鄧嶽!
而上章的眼睛往鄧嶽旁邊看了看,忽地帶了些哀傷的情緒:“現在,是九名了。”
在鄧嶽的旁邊,還躺著一個人。
或者說,一具屍體。
同樣穿著玄獄垂箭袍的……屍體。
趴伏在地麵上,一動不動。
在背部有一個拳頭大小的空洞,洞穿了玄獄垂箭袍和他的身體,還貫入地麵,黑黝黝的看不見底。
好像是被一根無形的長槍,釘死在地上。
顯然為了擒獲鄧嶽,大秦鎮獄司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上章的表情並不凶惡。
而鄧嶽靜靜地看著他,然後扯了扯嘴角,笑了。
他緩聲說道:“很高興認識你,上章。”
他的聲音也有些老態了,沒什麼力氣。
叫人很難相信,這麼虛弱的他,竟然能夠在大秦鎮獄司四名司獄長的圍捕下,且戰且逃,糾纏了三天之久,還殺死了其中一名司獄長!
“很好,我喜歡交朋友。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上章笑著說:“你能夠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當然,咱們老秦人,向來有提攜後輩的傳統。”鄧嶽說話應該很費勁,但他用可怕的意誌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緩、溫和:“不過,基於禮貌,你是不是應該先解答一下我的疑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