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鄰壓境,難以出頭。”在親身經曆過陽國的並吞,和容國的掙紮後,薑望對這些小國的處境,理解更為深刻了些。
“像佑國這樣的國家,如果出現什麼變故,景國會插手嗎?”他問道。
重玄勝是何等樣人,立時反應過來:“你是問尹觀?他現在有什麼確切的行動?”
“倒是不知。”薑望搖搖頭:“我隻是想到了,就順便問一下。畢竟尹觀與佑國負碑軍統帥鄭朝陽交手的時候,我剛好在場。那隻巨龜……也讓我印象深刻。許象乾還題了詩……”
重玄勝對許象乾的詩毫無興趣,隻道:“佑國的地理位置決定它不可能擺脫景國的影響,但隻從地理位置上來說,它卻離盛國更近。南有道宗國,東有第一道屬國,它卻並非道屬,本身已可說明問題了。”
薑望想了想,問道:“什麼問題?”
“盛國當然想要對佑國這樣的國家施加影響,這是它作為一個大國而非一把刀的意誌,但景國當然不能同意……”重玄勝說到這裡,搖了搖頭:“算了。你隻需要知道,佑國隻要不鬨得天怒人怨,至少十年內,景國都懶得看它一眼。”
“哦,這樣。”薑望點點頭,轉道:“道途漫長,不進則退。路上時間不要浪費,咱們太虛幻境裡切磋一二?”
雖然我很相信你的判斷,但是你好像對天下第一內府,不夠尊重啊。
“哎十四。”重玄勝歪過頭去,用胖大的手指撐著眼睛:“你看看這兒,是不是進了沙子?”
十四略略湊近了些。
“哎你再近一點看啊,這麼遠能看到什麼……”
薑望:……
薑望默默閉上眼睛,繼續探索內府。
不得不說,掌握半卷單騎入陣圖後,探索內府的效率更高了。
修行之樂,樂趣何其多!
……
……
有曹皆坐鎮,又是泱泱大齊之車駕,一路自是風平浪靜。尤其是進入東域範圍之後,一路上經行的國家,不說是“簞食壺漿殷勤迎王師”,那也是灑掃街道、提前清出了路途。
也不乏當地朝廷官員,迎上來殷勤不斷,熱烈祝賀的。
實際上歡不歡迎齊國黃河之會摘魁,就不得而知了。至少麵上興高采烈。
齊國現在大概也隻需要看到麵上的興高采烈,曹皆甚至連麵都沒露,都是讓一個副將出麵去打發了。
這種熱情,在歸齊之後,達到了高峰。
尚未進入陽地,還在確立國境的界碑之前,便看到大批的鮮花,開在道路兩旁。在這樣的時節,開得如此燦爛,明顯是以道術催成的。
一大群稚童,不知從哪處學堂找來,或許湊了好幾個學堂也說不定。個個穿得鮮豔,手捧鮮花,整整齊齊地守在大路上。
在這群稚童身後,則是衡陽郡各級官員,以及一些白發蒼蒼的老人。此為“父老鄉親”。
當然也少不了敲鑼打鼓,少不了煙花爆竹。
更有兩員武將,各豎一杆旗幡。
左書——
大齊魁勝,內府第一。
右書——
陽地榮耀,青羊鎮男。
迎風招展,張揚非常。
東來入齊,就是從衡陽郡入境。
衡陽郡鎮撫使黃以行,笑容燦爛地站在最前麵。
此等時刻,薑望當然不能再避於車廂內,作為榮歸之英雄,自要“禮謝父老”。
真論起來,陽地青羊鎮,就是他在齊國的根基所在。那麼與陽地的“父母官”們處好關係,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薑望掀簾下了馬車,在天覆軍士卒的拱衛下往前走,走到了黃以行麵前。
其人早已不複當初的文士打扮,不見落魄。此時一身大齊官服,端是威儀得緊。
這一老一少兩個人,在此等情況下見麵,頗有一番意味。
黃以行當初在赤尾郡戰場上“為蒼生一跪”,“阻止”了重玄褚良的屠刀,至今為陽地百姓稱頌,也為他贏得了衡陽郡鎮撫使的位置。
現在看來,是想早點完成從衡陽郡鎮撫使到衡陽郡守的轉變了。
而薑望也正是在赤尾郡戰場建功,才第一次進入齊國官場,受爵青羊鎮男。他在白骨道掀起的鼠疫中,護持一方安寧,亦讓人津津樂道。
黃以行和薑望,這兩個名字在陽地,總是常被人放在一起討論的。
作為年少的一方,薑望先行拱手道:“在下慚愧。在觀河台上不過是儘了本分,何能勞諸位盛情?”
黃以行往前一步,合握住薑望的手:“我隻怕太簡陋,不足以表達大家的心情。您可是我陽地的驕傲啊!天下列國,無數天驕,隻有您摘下了這個魁名!我們實在是激動!”
他鬆開薑望的手,側身一讓,一個模樣精致的小女孩便捧花而來,脆生生道:“感謝咱們齊國的大英雄!恭喜您黃河之會奪魁!”
薑望接過那捧花,溫和地笑了笑:“我也謝謝你,送我這麼美的花。”
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笑道:“趕緊回去吧,要趕不上家裡的晚飯了。”
又看向這群孩子身後。
那些衡陽郡的官員,個個都露出燦爛笑臉,各種阿諛之詞迎麵而來。
那些白發蒼蒼的老者,也都顫顫而笑,說些什麼“大有出息”、“陽地之光”一類的話。
“各位老人家,請回吧。”薑望對著這些老人深躬一禮:“薑望實在是受不起。”
稚童且不說,這些老者,才做了多久的齊人?一生中大部分的時光,都是陽人的身份。如何會真的為他薑望高興?
拉著這些老人,來為他這樣一個在齊陽戰場成名的天驕祝賀,雖然未必到了逼迫的程度,但也實在殘忍了些……
“曹大帥!”
黃以行從薑望身邊錯過,急往前迎了兩步。
薑望再有未來,那也是未來的事情。還犯不著他黃以行如此迎奉。
今日這番姿態,自是給齊廷看的。這番殷勤,也是為了曹皆。
先時不敢貿然打擾,此時“正主”下了馬車,他哪有不迎上去的道理。
“恭喜大帥啊!賀喜大帥!您此次帶隊出戰黃河之會,奪下我大齊霸業鞏固後的第一魁,真是功在千秋!”
曹皆溫聲笑了笑,瞥了一眼他身後:“叫這些孩子都回去吧。時候不早了,我們還要趕著回臨淄。”
“當然,當然,不敢誤大事。”黃以行揮揮手,示意手下官員把人分到兩邊,空出道路來。
一邊還殷切地補充道:“這些孩子聽說咱們奪魁了,一個個高興得跟什麼似的,都是自願來迎接英雄呢!”
一個長得更漂亮些的小女孩,捧著花就過來了,看樣子也要給曹皆獻一捧。
曹皆本來已經要轉身,這會停下步子,看著黃以行。
淡聲說道:“我說叫他們先回去,是讓你趕緊把這些孩子送回家,而不是讓他們杵在這裡等。我齊國的男孩女孩,是要讀書修行,將來撐起這方天地的。不是小小年紀,就來學著給人鼓掌獻花的。”
曹皆很少發脾氣,所以他發脾氣的時候也格外可怕。
儘管聲音並不重,但每一個字,都重得敲在人心上,一字一顫——
“陽地已是齊地,陽人已是齊人。你們這些舊陽官僚……習慣也需改一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