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大事,伐夏主帥之爭,就是近日齊國最大的事了。
薑夢熊、曹皆、重玄褚良、修遠,毫無疑問都是現世頂尖的人物,甚至於這個“頂尖”前麵,是不必加任何限定語的。
他們之間的競爭,得失非是一職一份。在確保伐夏勝利的大前提下,背後必然關乎曆史,關乎各方利益,關乎整個齊國的政治格局,當然也一定關乎齊天子在整個天下的落子。
在伐夏這樣重要的大戰之前,麵對積極請戰的幾位天下名將,齊天子雲淡風輕的一句以軍略定奪帥位,信手落子,使風雷激蕩於平湖底,儘顯天子執棋之力!
重玄勝臉上帶著慣有的笑意,懶洋洋道:“天子大有深意。”
這裡是定遠侯府。
才回臨淄的薑望,卻是被重玄勝拉到了這裡來與聞機密。
此時的侯府書房裡,唯有重玄褚良、重玄勝、薑望、十四,四人而已。。
身形微胖的重玄褚良,靠坐在偌大的紫沉木書桌後,和善的表情絲毫看不出所謂“凶屠”之態,眼睛半閉半睜,如似養神。
重玄勝和薑望則各移了一把椅子,分開坐在書桌前。當然重玄勝的座椅要比薑望寬兩倍有餘。
囿於體型,重玄勝去什麼地方都要帶上自己的特製大椅,不然就隻好站著,或便席地而坐。隻有來重玄褚良的府裡不用如此,這裡永遠有他能坐的椅子。
十四慣例是藏於甲胄中,立在重玄勝身後,如塑像靜默。
聽得重玄勝的這句話,重玄褚良才睜了睜眼睛,開口道:“什麼深意?”
“哈哈哈哈。”重玄勝開心地笑了起來:“叔父大人請放心,我不會瞎說的。”
人家是響鼓不用重槌敲,他是你這邊肩膀一動,還未抬手,就已經自己響了起來。
薑望默默地琢磨著,並沒有說話。
重玄勝這時又問道:“那幾位給出的軍略如何?”
重玄褚良終是沒法子跟這廝太過計較,想了想,說道:“彼時天子說讓大家兩日之後交上軍略,以軍略來定主帥人選,鎮國大元帥當時就在天子麵前繪空為圖、擬氣為山川河流、兵馬軍械……演了一遍軍略。”
“伐夏之事,軍神自是早有盤算的。”重玄勝若有所思地道:“想來這份軍略是挑不出毛病的。”
重玄褚良慨聲道:“軍神之用兵,的確舉世無雙。舉國名將,哪個對夏國沒有想法,哪個沒有琢磨過伐夏軍略?但軍神這一份軍略,權謀蓋壓、形勢大勝,真無敵也!”
重玄勝兩眼發光:“恨不能一見!”
重玄褚良看著他:“想什麼呢?這也是你能見的?”
薑夢熊的伐夏軍略,自然是齊國當前最高機密,當時演軍略之時,與聞者也隻有政事堂兵事堂裡的那幾個人。
重玄褚良當然不可能犯這個錯,轉與重玄勝知。
“這不是在您麵前,不必掩飾自己的好奇心麼?”重玄勝嬉皮笑臉:“在外人麵前,我可不這樣。”
自那一次重玄褚良為他拔刀對軍神之後,他在重玄褚良之前,就不再那麼謹小慎微了。甚至於可以說……有點蹬鼻子上臉。
重玄褚良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有時候覺得心有寬慰,有時候又覺得挺招人煩。
索性並不吭聲。
重玄勝整個人陷在坐墊柔軟的大椅中,坐沒個坐相,笑嘻嘻地問道:“曹帥呢?”
誰能想到堂堂凶屠有這般好脾氣,這般好耐心,幾乎是有問必答:“曹帥也早就做好了伐夏軍略,但是當時並沒有拿出來。而是等到第二天,直接拖了十口箱子入宮,裡間是輿圖、陣圖、糧草用度預算、軍械對比、道元石儲備耗用情況……各類資料,甚至包括了夏國各地的地方誌……講他的軍略,講了足足一天一夜。”
“得。”重玄勝攤手道:“您熟悉環境的優勢也沒了。”
重玄褚良也自搖頭:“那也沒有法子。曹帥軍略之完備,令人歎為觀止。千變萬化的戰爭態勢,皆在他掌握之中,我隻有自愧不如的份。”
“唉!”重玄勝忽地歎道:“老一輩人才太多,何時才能有我這等年輕俊彥出頭之日?”
重玄褚良笑罵道:“你先成就神臨,再說出頭的事吧,年輕俊彥!”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重玄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於是話鋒一轉:“那修帥呢?軍略如何?雖說他沒什麼機會,但他跟咱們薑望可是很有交情。想來薑爵爺是很好奇的。”
他特意看了看薑望:“是不是?”
薑望隻是翻了個白眼,一聲不吭。
他自問對軍略一竅不通,對朝政形勢也沒有什麼發言權,堅持隻帶一雙耳朵來的原則,聽著,學著,如是而已。
從他現在的角度看過去,正能看到重玄褚良的身後,掛著一幅殺氣騰騰的圖。畫的乃是兩員武將,一刀一槍,並肩破陣的情景。畫風極為淩厲,寥寥數筆,便勾勒得殺氣縱橫。題曰“名刀破陣”,落款是“顧寒”。
他想,顧寒是誰呢?看畫作是名家水準,但卻怎麼也想起不來這人是誰……大約是未能成名的。
當然耳中也並沒有錯過重玄褚良的回答。
重玄褚良說道:“修遠連夜針對夏國,製定出了一份軍略。極儘技巧之能,也堪稱一流軍略。”
薑望心想,看來囚電軍統帥的軍略,並不叫定遠侯服氣。
重玄勝這時卻笑道:“想來叔父的軍略最是簡單!”
幾位大帥遞呈天子的軍略,乃是帝國最高機密,重玄勝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重玄褚良用平靜的眼神看著他:“那你說說看,我寫的是什麼軍略?”
薑望也頗感好奇。
“軍神用兵天下無雙,曹帥軍略完美無瑕,修帥也是兵技巧之大家。叔父要贏得帥位,已經彆無他法……”
重玄勝慢慢坐直了一些:“無非是立個軍令狀!或曰五月滅夏,或曰四月滅夏。要叫天子瞧見,您能在最短的時間裡,結束這場戰爭,使國家前事無忌,後顧無憂。這是這次帥位爭奪裡唯一的勝機,而叔父恰恰是齊國鋒芒最盛的人物,不會放過這個勝機,更不會怯了此等挑戰!”
重玄褚良笑了,他的笑容與重玄勝極為相似。
一樣的溫吞綿軟,一樣的人畜無害。
但是他豎起了三根手指。
“三個月。”
他說道:“我與天子立下的,是三月滅夏之約。若三月期滿,世間仍有夏國,我願削爵為囚,身赴刑台。”
他語氣平靜。
但薑望一時震撼難言!
且不論一位站在當世霸主國最高層次的實權人物,拋棄一生所有積累,需要何等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