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次席的蛛猙,此時卻是慢吞吞地為自己倒酒,同樣不複輕浮,嘴裡道:“真正能蠢到被羽信幾句話引動的,無非是猿夢極和犬熙華。猿夢極色厲而膽薄,想爭又不敢大爭,應該隻是蜻蜓點水,試試便算。反倒犬熙華陰狠有餘,惡膽包天,說不定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你覺得他會做出什麼事情?”蛛蘭若問。
“這我可猜不著。”蛛猙笑道:“殿下應該更清楚才對。畢竟他家才有一個犬熙載,為紅顏一笑,一去不複返了!”
焚骨成煙的犬熙載,定然不會想到,生時一呼百應、萬眾矚目的他,死後隻是一樁殘羹冷炙時的笑談。
滿座高朋朱門臭,孤墳冷落雜草稠!
蛛蘭若又問:“伱覺得犬熙載的事情,會和他有關嗎?”
蛛猙微醺地嗅著酒香:“我隻能說,他能做得出這樣的事情。但是不是他做的,我無法判斷。畢竟堂堂真妖犬應陽親臨,都沒查出結果來。我哪有那個本事?”
“你已經很有本事。那些個酒囊飯袋,誰能及你?”蛛蘭若認真說道:“若非生在蛛家,若非血脈不足,你當不輸於我。但即便如此,你也封王可期。些許此前坎坷,都為往後一馬平川,我期待早點叫你一聲……兄長。”
蛛猙肅容:“我一定努力,當不負殿下此言。”
蛛蘭若鼓勵地點點頭,才又問道:“羽家那件事,你查得怎麼樣了?”
蛛猙放下酒盞,認真回道:“為免驚了他們,我跟得很謹慎。所以目前對於最終藏寶地點,還不是很明確。但我可以保證,神霄秘藏一旦開啟,我們比羽家最多遲上十息。”
若是猿夢極他們還未走,聽得此言,隻怕要跳將起來。
羽族傳奇強者羽禎,年輕時候的封號,便是“神霄王”!
再聯係到羽信的天生銀翅,以及素來自詡的“小羽禎”,這神霄秘藏是什麼級彆的機緣,也就可想而知。
對於蛛猙的謹慎,蛛蘭若表示認同:“寧可遲一些,冒些風險,也不要叫雞飛蛋打。”
“雞飛蛋打?”蛛猙嗤笑:“他們也配?要我來說,人族有個風俗習慣是殺年豬,咱們也差不多等到了這個時候。”
“話是如此,但有時候天意難測。”蛛蘭若黛眉微蹙:“就像今天這一宴,實在不該擺。本是探囊取物的事情,現在又多了鹿七郎這個攪局者,平添幾分風險來。”
蛛猙亦是皺眉:“殿下覺得,鹿七郎也有所察覺?”
“他的天生靈覺太恐怖了,一入天息荒原,便感應機緣。”蛛蘭若歎道:“再加上靈感王的名號,讓羽信這蠢貨亂了陣腳,剛才竟自泄根底。鹿七郎何等聰慧,怎會不察?”
羽信有什麼必要點一句蛇沽餘身上有隱秘?
如果他是個聰明人,他不會說出來得罪鹿七郎。
如果他是個蠢貨,他隻會憋在心裡悄悄行動。
偏偏他在兩者之間,不夠聰明,又不夠愚蠢!自己又身懷隱秘,被靈感王那一句故意試探的“機緣”給嚇到了,主動給出反應,想要轉移視線。
卻不知鹿七郎答應蛛猙的宴請,在席間主動談及機緣,為自己的靈覺投石問路,等的就是反應!
可惜的是,蛛蘭若也是直到現在,才想得明白。
事先若知鹿七郎的靈覺已經對神霄秘藏有所感應,她絕不會讓羽信參宴,甚至根本不會讓蛛猙來這一出對鹿七郎的觀察。
在觀察目標的同時也在被目標觀察,作為地主的他們本該占據上風,得到更多有用信息。但因為羽信的愚蠢,她們在飛雲樓的這一宴,顯然是擺虧了。
蛛猙想了想,依然保持了自信:“就算鹿七郎的靈覺有所感應,也因為羽信,而確定了一點什麼。但他必然不會知道具體的信息,對神霄秘藏肯定沒有足夠的準備……他爭不過我們。”
蛛蘭若微笑:“這正是我心中所想。讓他攪局,吸走更多注意力,也未嘗不可。咱們隻是要控製力度,不要引來神香鹿家的大部隊。”
蛛猙低頭:“我明白。”
等他再抬起頭來,蛛蘭若已然消失了蹤影。
“兄長……兄長。”
他看著杯盞中酒液的漣漪,喃喃重複了兩聲,忍不住歎道:“儘管知道這隻是你禦下的手段,我聽在心裡,還是很受用啊。”
……
……
傳教猿老西,授業豬大力,訓斥柴阿四。
又是風平浪靜的一天。
龍虎參確實是不錯,一根下肚,偉大古神的血氣都恢複許多。柴阿四用了些龍虎參須,效果也很好。
真是兩全其美。
隻可惜猿小青身家不豐,掏空她老爹的私房錢,也送不來第二根。
至於叫她去掏猿老西的全部身家,那屬實也沒有必要。畢竟猿老西的,也是偉大古神的。
這就叫私庫掏得,公庫掏不得。
藏身於空茫茫的鏡中世界,一藏就是幾個月,又不能全身心投入修行中,須得時刻保持警惕……那種孤獨和寂寞,能把人逼瘋。
就像牢獄裡最有威懾力的懲罰之一,就是關禁閉。
但薑望心誌堅定,根本不會為此所擾。
此刻他拿著一支筆,正在紙上寫寫畫畫。
這陣子的調查多少有些結果,有些消息本就是擺在明麵上的,隻是一般的妖族不會去關注。
他先寫下三個勢力——黑蓮寺、神香鹿家、天息蛛家。
又寫下角色——黑蓮寺神秘妖王,天榜新王鹿七郎,天妖蛛懿、真妖蛛弦。
再寫下事件——黑蓮寺傳教法堂遭毀,靈感王鹿七郎萬裡逐殺赤月王蛇沽餘,覆蓋三域的金陽台無限製武鬥會。
想了想,又添上“猿家”、“犬家”、“羽家”,以及“羽信、猿夢極追求蛛蘭若”,“犬熙華替代犬熙載”,“真妖犬應陽因犬熙載失蹤事,與猿家、羽家乃至蛛家產生齟齬。”
他自知不是重玄勝,沒有那種一眼窺破關鍵的智慧。便用這種法子,寫出線索,慢慢勾勒靈感。
這樣一看,他在近期風起雲湧的摩雲城裡,所攪動的波瀾清晰可見。
若非是他,犬熙華何以上位?犬應陽又怎會自萬裡之外的照雲峰趕來摩雲城?黑蓮寺的傳教事業也應該正紅火才是。
如說天意如水,那麼漣漪有跡可循,反卷回來的波濤應從何路,也不是不能夠預判……
薑望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對天意的認知愈見深刻。
雖然有時候所知越多,所惑越多,未知越多,但畢竟於自己的修行,是一種前進。
正思考間,忽然心有所感。
薑望瞬間頓筆,換劍在手。
謹慎地觀察鏡子外,便發現——
一個麵帶微笑、體態纖柔的女妖,浮地而行,不知從何處竄進房間裡,忽地往床底一卷,蜷成極小的一團。
呼吸消失,血液靜流,氣息就此沉寂。
整個過程不染纖塵、不留痕跡、無聲無息。
薑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