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家負棘、懸尺、藏繩。棘以懲惡,尺以公證,繩以縛賊。
道家捉鬼,釋家苦行。
農家帶地寶囊,蓄諸方良種。
醫家懸壺郎,更有“濟世”之美名……
卓清如道:“說來慚愧,清如這些年都在法宮,潛心修行,世事已疏。如今洞真受阻,難見紅塵青霄,才有了遊學的念頭……實有功利之心。”
“君子論跡不論心。所行即所得,所得唯自知,師姐何必多想?”薑望道:“我倒是沒什麼不方便,不過此行軍務在身,與師姐隻能同行一段路,在去決明島之前就要分開。”
“決明島是齊國屯軍重地,我自然醒得。”卓清如聲音不高,但極清晰,如刀刻簡:“我打算自天涯台入迷界,釣海樓向來保留有給援海義士開拓的航道……噢,現在該叫鎮海盟了。”
“是極。”作為齊國公侯,薑望自是道:“鎮海盟是三家共治,那些保留的航道,給予援海義士的種種方便,可也都有我們齊國的心意。”
卓清如說走就走,十分乾脆:“既是遊學,我這法冠儀服得換一身,薑兄稍候片刻。”
薑望不願去室內坐等,便在這崖邊,獨自看了一陣海。
卓清如回來得很快,再回來時已是摘了獬豸冠,用一根頭繩束起長發。身上的儀服也換成了普通的長衫,左腰掛荊棘條,右腰掛直尺,皆如掛劍。
穿得簡簡單單,不掩非凡氣質。
“這便走吧!”
薑望當即一腳跨出高崖,踏空而走。
卓清如駕風而行,走在青雲側。
無論決明島、暘穀,又或釣海樓,都在自己控製的區域裡,布置有防空手段。
如今鎮海盟一統近海群島,大大統合了海民的力量。三家在鎮海盟的框架下,有了更多的合作,往日那些邊界模糊的區域,現在大多也有了清晰的責任劃分。
簡單來說,管製更為嚴格,縮小了黑白混淆的空間,少了許多渾水摸魚的可能。
今日之薑望,橫飛近海,自是暢通無阻。無論這裡的規則怎麼改變,如何嚴格,他已是立在規則之上、可以製定規則的人物。
遊學應當腳踏實地,步步留痕,不過薑望肩有重責,並不遷就,卓清如也有意先往迷界。
故而兩人一路跨海,直赴天涯。
碧波萬頃,水光粼粼。
在懷島之外,兩人就落下雲頭,混進上島的人群裡。
談笑間往島內走。
“我以為你要橫飛懷島,在天涯台才落下。”卓清如一邊打量著懷島風光,一邊隨口道。
一路同行,討論曆史也討論修行,雙方倒是更熟悉了一些,言語之間也更為隨意。
薑望是覺得,釣海樓為人族守海疆,無論他同釣海樓之間的恩怨如何,仍然要給予必要的尊重。但嘴上隻是道:“卓師姐有所不知,薑某是個低調的人。”
卓清如看了一下環境,發現人流大都往一個方向去,疑道:“今天是什麼大日子嗎?還是說懷島有什麼大事發生?”
對於懷島的大日子,薑望隻記得一個海祭大典,但這會也早已經過去。
他跟著看了看,道:“人潮都向天涯台。”
兩人對視一眼,一拍即合,決定去看看熱鬨。
今日的天涯台十分喧囂,麵向近海群島這一麵的緩坡,裡外圍了約莫數百層海民,密密麻麻的都是腦袋。各類發式,各種巾帽,與天涯台麵向迷界那一邊的波濤相映成趣。
所謂近海群島,向來人潮對海潮。
兩位強大的神臨修士,不怎麼費力地走在人潮中,並很快搶占了有利地形,擠到了第二排。
之所以不站到最前排去,自是因為薑爵爺這張臉,已經在近海群島有了相當高的知名度。看熱鬨若是被認出來,多少有些尷尬。
“咱們這樣仗著修為搶位置,是否不夠純良?”看著身後擠得東倒西歪、各聲嚷嚷的海民,薑望傳音問道。
卓清如目視著天涯台,表情仍是嚴肅的:“法無禁止即可為。”
“看來‘法’也沒有那麼刻板。”
“刻板的是你的印象。法是一以貫之的核心,因時因勢的表現。一定之規必是陳規,不易之法定有不宜。”
“後麵這句我知道。”薑望高興地展示學問:“出自《秦略》,乃衛術所言。”
卓清如道:“……這句話出自《萬世法》,衛術是引用。”
“是極是極。”薑望點著頭,表示自己也很清楚,又用胳膊撞了撞旁邊的人,控製聲量問道:“今日天涯台是有什麼大事發生?怎的圍了這許多人?”
旁邊的人詫異地看著他:“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擠過來乾什麼?還擠到這麼前!”
薑望尷尬地笑了笑:“這不是湊熱鬨嘛。”
說著摸了一錠銀子送過去。
“海民的劣根性,愛湊熱鬨正是其一!一天天也不知有沒有正事的……”那海民顯然是個憤怒青年,對醜惡現象狠狠抨擊。
待得手心一滿,低頭一瞧,立即道:“暘穀符彥青,在今日挑戰釣海樓陳治濤,要決定近海第一天驕的歸屬呢!來,好兄弟,你站到我這裡來看,這裡視野好。”
符彥青,陳治濤,都是熟人!
不過當初認識的時候,符彥青的修為也並未高出自己多少。那時候陳治濤已經是名揚近海群島的釣海樓大師兄,神而明之的強者。
想不到如今符彥青都能向陳治濤發起挑戰了。
這天下事,天下人,果然沒誰閒著。
薑望笑嘻嘻地換到了那位憤怒兄旁邊,還不忘傳音問卓清如:“我這不算賄賂吧?”
卓清如淡聲道:“那要看你們齊律如何定義,我可管不著你。”
憤怒兄打量了薑望一陣:“兄台,我看你好像有些眼熟。”
薑望笑了:“我看銀子也眼熟!”
他很順利地進入了看熱鬨的角色,團著袖子:“看戲看戲,近海第一天驕,陳治濤來也!”
人群也適時傳來一陣嘈響。
但聽那滔滔不絕的海浪聲,忽然靜止。
“天涯”之下,浪頭高舉,其上一朵水花綻放,吐出了一顆晶瑩剔透的水珠,直接翻上高崖,落在天涯台正中。
化作了陳治濤的模樣。
他的相貌從來不出色,氣質仍然敦厚,眉宇之間,多了一些沉甸甸的感覺。
而海風吹著他的衣襟,敞開他雄闊的胸懷。天光照在他的身上,投下一道縮略的影子。
在圍觀者的歡呼聲裡。
符彥青便從這影子中走出來。
劍眉霜目也如故。
薑望沒來由地歎了一口氣。
“還未開打,武安侯歎什麼氣?”卓清如傳音問。
“物是人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