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即便道心堅定如薑望,也不能免於喜怒,不能逃避憂思,無法抹去悲恐,常有驚時!
便是那洞世之真人,超凡之絕巔,難道就能免受七情之傷?
七情如賊,此心未死,則此賊不滅。
魚廣淵鼓動七情如潮,誓要摧毀那不朽之牆。
但他注意到薑望的眼睛,仍然沒有波瀾,沒有半點大廈將傾的恐懼,而仿佛是在等待什麼。
等待……什麼?
「時間到了。」
魚廣淵的耳朵裡,聽到了薑望的聲音。
什麼時間?
腦海裡剛升起這樣的疑問,心神便是一震!
他自辛酉界域殺出來,一路辛苦,一路布局。
為真王之業費心費力,一路所留下來的那些「寵物島」,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被攻擊!在同一個時間段裡,接二連三的被摧毀!
他一路遊走,一路布局寵物島。
薑望一路追蹤,一路掀翻當地海巢,斬殺當地海族主帥,瓦解海族戰鬥力……而要求人族大軍兵圍「寵物島」,在他確定的時間點裡,再來摧毀魚廣淵的「寵物島」。
薑望所等待的或許並不是這樣的時刻,但於此刻發生是恰到好處。
相較於薑望,魚廣淵的心潮先動!
每一座寵物島的摧毀,都是對他真王之業的破壞,每一條所謂「寵物」的死亡,都不可避免地會牽動他的心神。
在赤心神通與七情神通全麵對抗的這個時候,這無疑是致命的!
薑望眼中不朽之光大盛,赤金色的光芒將七情之潮退回原處。
魚廣淵七竅流血!
予人七情,自受七傷。
赤心神通與七情神通的對決,說起來過程複雜,發生得卻很短暫。
此時那北鬥位移的一劍仍在落下,無邊焰花仍然開得燦爛。
於是數百丈的禦海甲士亦不見,隻見有焰花和雪花
赤與白。
雪與火。
天地之間所有的絕色都在此,包括無儘流火繞寒鋒,一襲青衫踏雪來。
所有輝煌燦爛的辭藻都不足以描述此刻。
今日浮島之上眾人見得薑望者,莫不以為天神,此後代代供奉!
轟!
那數百丈的禦海甲轟然垮塌。
藏在血色甲胄裡的魚廣淵顯露人前。
一劍卸甲!
劍氣如龍袍滿身。
這縱橫滄海多少年,名在海族絕世天驕之列的強者,被薑望一劍剔成了白骨!
衣甲皆飛縷,血肉儘成絲。
魚廣淵倒也是骨頭硬,受這淩遲之痛,愣是一聲不吭,仍有反抗之意,似有再起之勢。
於是薑望又一劍,劍身繞不周風。
勢要削其骨,剜其髓。要看廝骨頭有多硬,又能切個幾斤幾兩幾分!
由神魂戰場產生的優勢,加快了身外戰場的勝負。
身外戰場的勝勢,又加劇了神魂戰場的碾壓。
海族天生強大的骨骼,也被一寸寸斬碎。
魚廣淵終是吃不住發出一聲源自靈魂深處的痛嚎!
就在薑望麵前,這具白骨架子,碎成了一灘血!
死了嗎?還是逃去了哪裡?
靈域之中已不存在半點魚廣淵的氣息,但薑望仍然覺得,事情並未了結。
這時候浮島上那已經氣血兩衰的淨祐老和尚,停止了誦經,嘶聲喊道:「這是血源神通!
」
即便他已經用儘餘力,聲音還是很啞很小。
但也當然不會被薑望的耳朵錯過。
薑望飛身躍下,將他抱扶起來,一邊給他上些傷藥,一邊為他輸送道元:「大師剛才說,那是什麼?」
「不用費力了……」淨祐老和尚搖了搖頭,簡單拒絕了一句,便抓緊時間說出自己知道的情報:「擁有血源神通者,不死難滅。號稱‘血源不滅則身不死,。因為擁有血源神通的存在,隻需要凝聚出一滴源血,將源血拿出來,藏在隱秘之處。真身就可以肆意妄為,無論被打成什麼樣,都不會真正死亡。無論被殺得有多慘,都能自源血新生。」
薑望手上動作未停,但也忍不住皺眉,血源不滅身不死,這魚廣淵要怎麼殺?又上哪裡去尋他的源血?
雖然有追思和念塵,但迷界如此混亂,太久遠的痕跡又不堪用……
淨祐老和尚繼續道:「血源神通強大如此,隻有兩個限製。一個是自源血新生後,有一段時間的虛弱期。另一個則是,每隔五天時間,就需要向源血補充自身的活血,不然源血就會因為失去活性而失效……」
薑望的眉頭撫平了。
根據血源神通的限製來說,魚廣淵既然因為血源神通而逃離,那麼他的源血,肯定就藏在他五天之內能趕到的地方。
回首這一路追蹤,已經追了足足三天。
這三天路程裡魚廣淵的所有痕跡,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魚廣淵的源血不可能藏在這些地方。
那麼就是他四天前或者五天前所待的位置?
因為迷界在三天前發生了位移,所以原路返回是沒有意義的。
隻能說魚廣淵有些運氣在身上,若是薑望晚個兩天再追上來,魚廣淵原先所藏的源血就失去活性了,新藏的源血也必然會被捕捉……
不對。薑望迅速反應過來。既然說源血如此重要,那麼魚廣淵肯定不會把它隨便藏在哪個地方。就算因為迷界混亂,他到處遊走,無法將源血安放在海族大本營,至少也應該藏在某座相對重要的海巢裡。
魚廣淵要定期給源血提供補充,肯定不會忘掉時間。
在五天期限逐漸逼近的現在,魚廣淵會不會在一邊布置「寵物島」的時候,一邊向自己的源血靠攏呢?
答案幾乎是肯定的!
源血的製造肯定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是損耗巨大重新製造一滴,還是順手補充一下活血,誰都知道怎麼選。
更有甚者,在他到來之前,魚廣淵還能優哉遊哉地折磨淨祐,說明對時間並不著急。
也就是說,魚廣淵源血的藏匿之地,離現在的乙亥區域或許並不遠!
雖然魚廣淵借助神通新生,已然丟失了痕跡。但若身處同一界域,仙念催動的念塵,應該還能發生感應!
薑望隨手一指劍氣,將苦得浮島上還活著的那些人束縛解開——正在成型的血肉泥潭周邊,也隻剩下不到三十個人族修士了。
他將隨身的珍品傷藥放到旁邊,招呼幾個人過來照顧老和尚,輕撫淨祐老和尚的背部:「迷界人族皆袍澤,苦覺前輩又視我如子侄,我不會放棄你的,等我回來。」
淨祐老和尚輩分雖然不高,資曆卻很厚。當然知曉自家真人,也當然知曉苦覺宣傳已久的得意弟子淨深……就是眼前的大齊國侯。
與那魚廣淵巔峰大戰也纖塵不染,卻抱著自己沾了許多汙穢。
他靜靜地看著這位天之驕子,眼神親切而悲傷,認真地說道:「老僧活不下去啦……請賜梵火,焚我殘軀。」
他不是不能活,雖然金軀玉髓已破,但懸空寺堂堂佛宗聖地,吊他幾十年命不成
問題。
可是他活不下去了。
薑望看到了這老僧眼中的悲傷,沒有辦法去拒絕。
伸手蓋在淨祐的眼睛上,一撫而過。
在驟然亮起又黯淡的焰光下,淨祐老僧已經消失,隻有特意留下的骨灰一捧……以及一朵綻開如蓮的焰花。
三昧者,精,氣,神。
身朽而意長存。
薑望將這捧骨灰包好,一並留下傷藥和道元石,便拔身而起,遁為青虹。
隻留下了一句,說是吩咐但更像請求。
「奉他於塔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