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跪在四周的將領紛紛衝上來,解衣為武安侯披,一時身上七灰八紫,堆了不少外衣。羅存勇也立即扔了誡杖,跪伏在地上,一頭磕響:「末將該死,賤為此事,使君侯難堪!」薑望從條凳上起身,低頭看了看自己,笑道:「是有點難堪!」
他彎腰將羅存勇扶起來,看了看帳中的諸位將領,若有所思地道:「但到底是裸身受杖比較難堪。還是仗著國侯身份,踐踏軍法,跳脫於軍律之上,更應該讓人難堪呢?」
他將那些七灰八紫的外衣一並抱在懷裡,自往帥位上走,其聲漫漫:「本侯以為是後者,諸君以為如何?」
匡惠平率先跪倒:「君侯令旗所指,末將縱死不違!」
塗良材亦拜道:「末將願為君侯馬前卒,刀山亦往,火海亦往,令行禁止,死而無憾!」一時帳中皆拜聲。
薑望在帥位前回身,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歎道:「逐風舊事,誠為吾誡!」諸將儘肅。
這句話是有典故的。
昔年武帝當國,攜沐貴妃遊於外城,踏青賞春。偶見摧城侯屯軍大營,來了興致,便與沐貴妃策馬巡營。
軍中有禁令,日落之後,營中不許縱馬。軍中有禁令,任何人不得無令入營。
摧城侯聞訊趕來,先請天子單獨入帳,表示要上奏軍事,然後以取密報為借口出得帥帳。在帳外連發三箭,一箭殺了放武帝入營的門將,一箭殺馬,一箭殺沐貴妃!
言曰,為臣不可以逾越天子,為將不可以逾越軍令。乃回弦自儘。
齊武帝攔住了摧城侯,並割發一縷,表示天子承責。此所謂軍令如山。
大齊九卒裡,四象第一的逐風鐵騎,便是這樣訓練出來。此事記載於《史刀鑿海·齊略》之中
。
而關於這件事,由大齊史官所載的《齊書》裡,還有後續。
武帝抱著沐貴妃的屍體回城,親自扶棺,大哭三天。《齊書》上說,「哀情甚絕」。
但即便齊武帝如此傷心終武帝一朝,摧城侯府都與國同榮,榮耀甚至延續到了今天。薑望對這段曆史故事是非常熟悉的,齊武帝,初代摧城侯,都是印象深刻的傳奇人物。甚至於他手裡還有一本初代摧城侯所著的《石門兵略》,是李家老太君所贈,叫他莫學李龍川,莫鬆少年弦,少去青樓多讀書。
雖然離吃透其中學問還差了十萬八千裡,但也是認真地讀過的。讀書觀人,觀其治兵之法,而愈能理解初代摧城侯的選擇。
以史為鑒,知興替也。苦讀良書,或有一得。
不過那位沐貴妃的名字,卻是未見於《列國千嬌傳》中。想來要麼是《列國千嬌傳》的作者其實不夠了解武帝,要麼齊武帝對那位沐貴妃,其實沒有那麼深情。
武安侯想,多讀書的好處,大約就體現在這裡。不至於非此即彼,非黑即白,不囿於狹見之中,而能旁征博引,洞見真知。
......
所謂洞真!已見真不朽也!
無論宣威旗將楊奉,抑或血王魚新周,都是此境強者。強的不止修為。
血王搏殺滄海,在貧瘠的極惡海域裡,與群狼爭食,而一步步成長為滄海最惡的王者。暘穀世代屯軍,抬棺為人族守日出之門。楊奉也是從一個普普通通的甲士,一步一痕,殺到暘穀第一旗將的位置。
他們的大戰驚天動地,多次打穿界河。使得黃台動蕩,元力崩潰。
血王從來不懼惡戰,他自以惡成名,但他沒有忘記他這一趟來惑世的目的,他並不是為了與人族真人強者爭鋒而來!
但竟避了那個,避不了這個,屬實天不遂願。
他已經兩次追逐薑望。
但前一次魚萬穀死的時候,他並非專為魚萬穀而來。而是圖謀浮圖淨土,想要給人族一個狠著。追殺薑望是怒意使然,也是順手為之,但被武道第一人王驁攔住,險些沒能走成。
他這一次來惑世,卻是專為魚廣淵而來。
魚廣淵在自己的修行之上,已是他血裔裡的最強。魚廣淵在賢師身份上的創造,更是可抵萬軍!
等到魚廣淵晉階真王的那一日,必然可以成為他這一係勢力的強力支撐,推動著「極惡會」往更高層次邁進,甚至於在即將到來的、涉及整個海族的躍升裡,占據有利位置。
這並不隻是一個美麗的設想,魚廣淵從來真王可期,這一次更是已經捕捉到了契機,前來惑世布局,就是為了洞明世界真實的那一步。
這孩子性情癲狂,天資卻是毋庸置疑的絕世,意誌也是一等一。在認清了於假王層次始終無法追上驕命的現實後,便果斷尋求進階,要以洞世之真,先求皇主。
百裡地已行九十九,卻在最後一步,受阻於薑望之前。若能早知,當初就應該不顧一切,強殺此獠。
「楊奉!」在道則無止儘的碰撞中,血王主動後撤一步:「相信你也明白,今日難出一個結果!本王雖與你為敵,亦敬重你實力,不欲同你兩敗俱傷。今時暫且罷手,回去各自砥礪,改日再戰如何?」
血王退,楊奉進。步進,身進,刀進!
「你可以走!「楊奉道:「你走之後,我覆此黃台!」
血王眼中殺機激蕩,但強行按捺。魚廣淵還未死,血脈還有感應,眼下援救魚廣淵才是第一要務。
「我難殺你,你也不可能殺我。我勸你不要自誤。」血王轉攻為守,給了楊奉最大的忍耐:「今日之近海局勢,楊將軍心裡難道不清
楚?釣海樓組建並主導鎮海盟,占儘資源填滿底蘊,實力一日千裡。齊國滅陽覆夏四顧無敵而專營海外。唯獨你暘穀日薄西山,空有並舉海外之名,而無並舉海外之力。你在這裡輕擲生死,不考慮暘穀未來嗎?!」
即便已經與暘穀鬥爭過漫長的歲月,即便是他這樣被許多真王詬病為瘋王的存在,也實在無法理解暘穀這群人。
楊奉要是專門來伏殺他、專門針對他而來也就罷了,但這一次他們兩個明明隻是偶遇,至少於他自己、於楊奉,都是未有意料的。
大道朝天又不是無路可走,哪有碰到就發瘋,就硬要分生死的?「你說得對!」
楊奉身著金甲,而五官更比金甲耀眼,刀橫於野,刀氣縱橫千裡,攪亂界河!
他說道:「決明島齊國九卒統帥輪駐,真君常來巡行。釣海樓四大靖海長老,即是四尊真人。」
「我暘穀與之齊名,好似難堪此名。」
他咧了咧嘴:「但你可知,為何我暘穀三大旗將,如今隻得一個真人?」他高大的身形如山一般向血王碾去,寒鋒掠血河——
「因為我們拚得最狠,死得最多,從不保留實力!與海族為戰,我何惜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