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望點頭表示謝過:“希望再見之時,玄鏡已經能跑能跳,複見朔方之雄風!”小玄鏡咧嘴笑著,仿佛聽懂了一般,在母親懷裡使勁蹦了兩下。
苗玉枝又欠身一禮,抱著孩子回車廂裡去了。
車夫早已嚇得半死,此刻是強自鎮定,駕馭著馬車,小心翼翼地離開了這條街道。馬車才行過兩條街,苗玉枝的聲音在車廂裡響起:“往左。”
車夫猶豫地道:“夫人,左邊不是去將軍塚的路。”
車廂之中,苗玉枝迷惘地靠坐著,懷中的嬰兒也抿了起嘴唇,再無笑意。她的聲音淡漠:“孩子嚇著了,今日……不祭。”
目睹著朔方伯府的馬車離去。
白玉瑕若有所思:“去祭鮑仲清,要經過你家嗎?”
“我哪裡知道。”薑望不耐地道:“你倒是不妨我,出門就妨著彆人了!未來的朔方伯,差點沒在這摔出個好歹……你備的車呢?”
“車不就在——”白玉瑕扭頭過去,才發現那駑馬吃這一嚇一激,已是跪伏在地,死得透。本就不怎麼樣的車廂,在他放手之後,亦是摔在地上,分崩離析。
“噻。你運氣真不好,找的什麼馬車。”白某人把手一拍:“算了,我再去弄一輛回來。”
之所以非要備馬車,倒不是薑望要講什麼排場,而是他現在已經沒有資格在齊境之內橫飛了。總不能徒步出境?
“不找了,就這樣走吧。”韓令在這時候走出來。
薑望道:“我已奪爵去職,境內不可橫飛。”
“不要緊。”韓令頗為溫和地道:“本官是皇命在身,奉旨驅逐。我拎著你飛。”
他看了白玉瑕一眼,補充道:“你們。”
宮中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天子身周之地,他韓總管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可浪費。
梁庶是在道曆三九一九年八月來到的臨淄,在東街口做成衣生意。
他的手藝其實還算不錯,但在競爭激烈的臨淄,也隻能勉強混口飯吃……他萬裡迢迢跑到臨淄來,當然不是為了混口飯吃而已。
他帶著任務。
他的任務非常簡單,就隻是搜集所有關於大齊武安侯(彼時還隻是青羊子)的情報。甚至因為他本身並不具備超凡修為,對他的情報要求也很低。不需要情報有多麼準確、多麼隱秘,隻要是臨淄城裡關注武安侯的老百姓,能夠第一時間得知的消息就行。
而他所獲得的酬勞非常豐厚,足夠他在中山國的妻子兒子錦衣玉食。
是的,他是中山國人。一個在各種意義上都非常普通的人,本身也沒有什麼修行天賦。在很早的時候就被神秘人吸納,作為特殊人才培養。
他至今不知道上級是誰,不知道自己背後是什麼組織。
武安侯以大不敬之罪,被削爵去職、驅逐出境!這消息哄傳臨淄,他當然也第一時間得知。
通過進料的渠道,夾了一封閒談的信,將此事加入臨淄的諸多雜談中,當天就送了出去。
他不知道終點是哪裡,不知道誰會接收,也不知道臨淄是否還有他的“朋友”存在。他也不需要知道。
這封信以非常可怕的速度傳到了新安城,中間當然少不得一些超凡手段。
這是莊國國相杜如晦親自架設的一條線,耗費巨萬,橫貫現世萬裡,隻為薑望一人。
道曆三九一九年薑望於黃河之會登場,劍指林正仁,嚇得所謂的莊國天驕不敢上台,而後一舉奪魁、天下揚名。
從那個時候起,這個名字就成了莊高羨的心病。本該隨著曆史煙消雲散的楓林舊事,便成了一塊拔不掉的惡瘡,擠不乾淨的殯!
甚至還是在歸國的路上,杜如晦就已經著手準備針對薑望的情報線,一直到如今!這些密密匝匝的情報,支撐著他們曆次精準的行動。
第一次通魔之罪,天下緝捕,險就功成。
第二次更是由莊高羨親自涉險,匿跡前往妖界出手,成功將其打進霜風穀,近乎完美地完成了計劃。
之所以隻能說“近乎”,因為薑望於不可能中創造了可能,奇跡般地逃回現世。
而後相安無事到今天。
是的,本該是相安無事。
莊高羨已經放棄再冒險,他作為一國之君、四千裡山河主宰,傳承了三代的莊國正朔天子,冒那麼大的險都沒能成功,還被齊國敲打,被三刑宮盯上了。若再三為之,風險太大,而收益太淺!
身為大齊武安侯的薑望,本就與他一起站在時代的洪流裡,本就同為國家體製的一員!是既得利益者,也是體製本身。
天子不殺,弑君者百代莫贖。除非社稷崩滅,天子殺天子。
大齊武安侯是不可以擅殺他莊國天子莊高羨的,無罪而誅天子,等於挑戰現世主流的國家體製,等於否定人道洪流裡的天子之概念,亦等於阻截人道洪流!
人道洪流滾滾向前,國家體製乃是大勢所趨,任何阻擋在此洪流之前的存在,都將被毫不留情地碾滅。薑望如是,齊國也不能例外。
今日大齊武安侯敢擅殺莊國天子,他日景國便能問罪臨淄!
除非他莊高羨有大惡大罪,或有機會責而殺之。但他如此賢明,朝野稱頌,他如此德昭,萬民敬服,又哪裡存在這樣的機會?
又或者,有朝一日大齊帝國一匡天下,連景國也掃平——那又怎麼可能?所以莊高羨本是已經放棄了冒險的。
他願意和一個不斷證明潛力、不斷創造奇跡、身後站了越來越多強者的年輕人,在遙遠的時間和空間裡相安無事。
他願意把遙在東國的絕世天驕,當成一個警醒自己的暮鼓晨鐘,以其每一次精彩的事跡為回響,督促自己更虛心納諫、更勤政愛民,帶領這個國家往更高處走。
但是現在……
“他現在可以殺你了。”殿中有高懸之明鏡,鏡中的聲音如是道。
空闊的大殿裡,唯有莊高羨一人坐龍椅。
他的麵容隱在陰影裡:“是的,這很公平。我現在也可以殺他。”
鏡中的聲音道:“他非大齊國侯,不再受齊國庇護。但仍是帶回神霄世界消息的人族英雄,你若殺他,自損國格。一旦暴露難逃三刑。”
莊高羨坐得端正而威儀,輕輕闔眸,隻道:“所以我需要做得乾淨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