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簷染碧,浮雲碎絮。長街的這一頭,秦廣王以神臨之軀迫近洞真強敵,一步一印踏長街。
長發亂舞如狂蛇,邪眸已碧生荒草。
這種恐怖的力量,能夠荒蕪人心,能讓朽意自生,讓死誌永存。
秦廣王殺死的人都是自殺!
但孫寅無動於衷,靜立街心,一掌橫隔,隔出了一重天。
代表理國之未來的範無術,一路疾行至此,被狂暴的力量餘波所推動,飄搖的立於街邊屋脊。
而長街的儘處,卞城王仍舊按著褚戌在地坑,身如鐵鑄,紋絲不動。
隻冷酷地說了句:“不關你事,彆來送死。”
也不知對誰所說,但範無術對號入座。
“諸位戰於我國首都,我豈能目盲耳聾若無其事?今日我來觀戰,縱死,也得看看諸位是何方神聖!”
他一拂袍袖,身雖飄搖而自見風流:“請繼續!”
其時長街無雜影四散的行人已散儘。
這一條位於理國首都義寧城、已經被轟得七零八落的長街,各人有各人的堅決。
最近的城衛軍,也在兩個街區之外,持兵列陣,警戒布防。
理國的王宮,安靜得像是空無一人的雕刻。
在一陣感官上很久實際上很短暫的沉默後,孫寅收回了他的手掌,垂在身側:“那就聊聊吧。”
他可以什麼都不在意,但不能完全不在意所謂“道友”的性命。
護道人可以為理想而死。
但如褚戌所說,不必要的犧牲,應當能免則免。
孫寅話音一落。
被按在地底的褚戌頓時鬆了一口氣,繃緊的身體立時癱軟下來,隻想大口的喘氣。但呼吸受阻於麵罩,以及麵罩上的那隻手,他隻能直愣愣地看著卞城王。
不過卞城王仍然一動不動,整個人緘默如鐵,又保持著隨時都能炸開的鋒芒。隻是順手斬去了範無術的耳識,不許聽聞,範無術也聰明的沒有抗拒。
而上一刻仍在瘋狂進攻、擺出搏命姿態的秦廣王,下一刻就長發垂落、綠眸轉黑,輕描淡寫地擦了擦嘴角。
“好啊,咱們慢慢聊。”他麵帶微笑,一臉從容:“要不要喝一杯?”
好像從來沒有以命相搏這回事,他也從來沒有受過傷。
孫寅沒有在意範無術,也沒有回答秦廣王,隻對還不鬆手的卞城王道:“你覺得是你先殺死他,還是我先殺死伱?”
卞城王並不相信孫寅鬆口的聊一聊,他隻相信他手下按著的平等國護道人的性命,以及生死脅迫下勉強達成的和平。
他的聲音冰冷:“不妨一試。”
氣氛一時凝肅。
在這種壓力下,碎石都幾乎要被再碾碎一次。
“容我說一句!”褚戌很努力地道:“賭博是惡習,輕則破財,重則傾家,諸位莫沾染!”
“說得好!”秦廣王撫掌讚道:“這位兄台品性高潔,正是我地獄無門需要的人才。哪一天你在平等國混不下去了,記得聯係我。”
褚戌熱切地道:“地獄無門的精氣神我也非常喜歡,要不然我現在就加入吧,勞駕這位同事鬆一鬆手。”
從頭到尾孫寅沒有和褚戌有一句對話,就像秦廣王和卞城王連個眼神的交互都沒有。兩個組織,四個人,存在一種怪誕而危險的默契。
孫寅仍然看著卞城王:“我有些好奇你的倚仗。”
卞城王冷漠地道:“你應該知道我的劍氣很強,在我走後,還能屠儘遊家滿門。而理國離劍閣不遠。在我來之前,我有劍氣一縷,已往天目峰而去。劍閣閣主司玉安嫉惡如仇,性情狂躁,你覺得他若知曉平等國護道人在此,會有什麼反應?”
卞城麵具之下,這雙眸子好像全無情感,就這樣與孫寅對視:“如果你願意和秦廣王聊,還有一刻鐘的時間。如果你不願意,也還有一刻鐘的時間。”
褚戌再次強調:“賭博害人害己!”
孫寅定定地看了他一會,終是轉回頭,看向從來不戴麵具的秦廣王。
秦廣王再次微笑著發出邀請:“喝點兒?”
“你跟他們說了什麼?”孫寅問。
“是他,不是他們,找上我的隻有一個人。年紀、性彆、修為,都不詳。但是很強,不現真身也能碾死我的那種強。”秦廣王很是認真地道:“他問我,遊缺是不是真的死了,我說我不知道。我說我隻能確定我真的殺了遊缺,但不能確保他的猜疑一定是錯誤的。”
“還有呢?”孫寅語氣平淡。
“他又問我遊家滿門被屠是怎麼回事,我說我不知道,殺了人我們就走了。”秦廣王聳聳肩膀:“你知道的,我的生死完全被他捏在掌心,不可能對他說謊,最多就是這個程度了。”
“隻有這些?”孫寅問。
秦廣王道:“對了,他還問了你的修為。我說是不太巔峰的神臨,試圖在戰鬥的過程裡衝擊洞真,不過我們殺得很及時。”
孫寅注視著秦廣王的眼睛,在這雙眸子裡沒有找到任何慌亂的情緒,終是說道:“把褚戌放了,我們走。”
卞城王的態度始終冷硬:“你先走,他會很快跟上的。”
孫寅沒有回頭,隻看著秦廣王。
而秦廣王微笑道:“我做不了他的主,不過我個人覺得,他的話是有那麼一點道理存在的——你有反悔的資格,我們沒有。”
“這話說得實在,令我難以反駁。”孫寅道:“我越來越欣賞你們這個組織了,真想看看其他閻羅都是什麼風采。”
秦廣王笑容滿麵:“十大閻羅現在有的在魏國,有的在景國,有的在你麵前,還有的你絕對不知道在哪裡……作為首領我隻能說,的確值得欣賞。”
孫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準備離開:“鑒於你們職業的特殊性,我就不說再會了。”
“欸等等。”秦廣王在袖子裡摸索一陣,拿出一張黑色帶血線的名刺來,飛予孫寅身前:“我留個地址給你,下次做生意可以找我。想必我們的專業性,你已經看到了。”
孫寅沒有去接:“我們要殺的人,我們習慣自己殺。”
秦廣王笑容不改:“所謂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你們是有理想的人應該把精力集中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
“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被按著一動不動的褚戌,很熱情地捧場。
孫寅終於看了這個被埋在地裡的道友一眼,接過懸浮身前的名刺,大步往前。
秦廣王微微側身,禮貌讓行。
兩人錯身而過,三步之後,孫寅的身形便已消失。
範無術立於屋脊,並不言語,也不試圖去尋回耳識、聽到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