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真人在莊國同杜野虎喝酒。
曾經嗜酒如命的杜野虎,已經戒酒好些年。在殺死莊高羨後的現在,哪怕與薑望同坐一桌,也隻是小酌兩口。
很難想象,他是那個床底下藏滿了酒壇,每個月月初就把例錢喝光的杜野虎。
一起喝酒的還有黎劍秋、宋清約。
宋清約還帶來了他的妹妹宋清芷。
小丫頭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吃東西。
除了最開始進來禮貌地跟大家問好,剩下的時間都一聲不吭,坐姿也端莊,顯得很是淑女。
想起當初她花錢抄薑安安的作業,還威脅要揍薑某人……曾經的混世小魔女,現在卻是懂事了許多。
懂事的小孩子,往往是不快樂的小孩子。
所以這麼多年來,薑望總在努力保護薑安安的天真,寧可她任性一點——小安安很早就開始懂事了。在父親病死後,在母親改嫁後……在薑望為她精心布置的家,毀於那年冬天的**。
也就是在雲國安定了很久之後,才開始活潑起來。
淩霄閣給了她家一樣的感受,而這個世界的風雨,再未與她擦肩。
而宋清芷呢?
宋橫江一夕身死,宋清約倉促繼承水君之位,在莊高羨的壓製下苦苦支撐,顯然是沒有多少精力照顧她的。清江水族所感受到的逼仄,宋橫江的子女最能感受。
薑望看著她:“清芷啊,你還記得安安嗎?你們以前是好朋友。”
宋清芷眼睛亮了一下,使勁點頭。
在學堂的時候,她倆的確感情很好,是私塾先生最頭疼的兩個學生。宋清芷作為水府小公主,錢財珠寶大大的有,動不動送禮物給薑安安。當初兩個小丫頭在城外分彆,宋清芷還送了安安一件護身的法器。
薑望笑道:“那等安安回來,我帶她來找你,或者我接你去雲國,給你倆也安排一個老友重逢。”
黎劍秋便是笑。
杜野虎抱怨:“也不說帶她來看我……她去哪裡了?”
薑望‘嗐’了一聲:“跟葉閣主去了天外修行,我也不清楚在哪一界。”
宋清約也是個帶妹妹的人,聞言忍不住道:“安安這麼早就開始修行嗎?”
水族天生道脈,但一般也要等到心智成熟,才正式開始修行。不然就很容易出現無法駕馭力量,反被力量控製的情況。
多少妖族水族失控為惡獸,那都是曆史的血淚教訓。
人族則更不必說,在吞服開脈丹之前,都要打好基礎、養好身體。
從遊脈到周天,本就是初步建立世界認知的過程,並非越早越好。
“彆提了。”薑望道:“葉真人早早就幫她打好了基礎,令她都不能享受童年。”
宋清約道:“那也用不著現在就跑到天外去修行吧?”
薑望一臉的煩惱:“我這個妹妹,彆的都很好,就是一點叫我難受——她太愛學習了,每天不是讀書練字,就是打坐學道。那字帖是一遝一遝的寫啊!我天天叫她去玩耍,小孩子有什麼好學的嘛。她不聽,她非要!這回去天外,我猜葉真人也是被纏得沒辦法。”
宋清約默默看了自己妹妹一眼。
宋清芷被看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臉蛋,並沒有飯粒。此時的她尚不知道,她將要迎接什麼。
今天這些人一起坐下來喝酒,倒也不是單單敘舊。
酒過三巡。
黎劍秋道:“上次我們聊過的開脈丹的事情,薑師弟提供了許多想法,這段時間我們反複討論過很多次,已經有個初步的結果。你如今是當世真人,眼界遠超我等,幫忙再審視一遍,給點意見?”
開脈丹的創造,是人族得以掀翻妖族天庭的基礎。
古往今來,血脈越強大,子嗣越艱難。
人族很難稱得上血脈強大的種族,在遠古時代諸天萬族裡,甚至是較為弱勢的那一等,但也因此易於繁衍……而開脈丹直接補足了先天,劣勢就此成為優勢。
從一脈一丹到一脈多丹,同等品質的妖脈,所創造的開脈丹越來越多,品相越來越好……再到如今,一個妖族,就可以催生一大群妖獸,開脈丹的產量大幅度提升。
人族對開脈丹的研究從未止步,有過好幾次躍升本質的變革。
但它原初的血色,從來不曾抹去。
霸國之人看不到這種血色,大國之人也高枕無憂,因為開脈丹的代價,都被小國承受。
而在座的這些,正是小國出身。
今天坐在這裡的這一桌,都是看到了開脈丹血腥底色的。
黎劍秋曾經在豎筆峰失去一切,自謂“敗家之犬”。
薑望在玉衡峰震碎三觀,幾乎崩塌了信仰。
杜野虎這幾年守在九江城,本身就是在彈壓莊國境內最大的獸巢。
宋清約更不必說,很多人把水族當做開脈丹的原材料。
但另一方麵,薑望、杜野虎、黎劍秋,都不是天生道脈者,薑望和黎劍秋都是吞丹開脈,杜野虎則是古兵家氣血衝脈,九死一生,方有所成。
如今薑望貴為當世真人,杜野虎和黎劍秋也身具一國高位,他們都清楚開脈丹對人族的偉大意義,明白這件事情不能簡單地劃分對錯,他們也絕不可以粗暴地應對——無論是出於怎樣良善的初心。
善念為惡者,屢見不鮮。
對於今日之莊國,道宗仍是“屬而不統”,交由自治。
元老會會長章任、相國黎劍秋、大將軍杜野虎、監國使傅抱鬆、清江水君暨莊國水師總督宋清約,這五位聯議治國。
而在座的就有其中三位,他們基本可以決定這個國家的走向。
這也意味著,年輕的他們,可以開始嘗試著靠近理想——不能說理想,暫時隻能說是一種美好的希望。
他們希望這個國家變得更好,希望百姓生活得更好,希望他們曾經所經曆的痛楚,後來者不要再經曆。希望曆史的錯誤不要再重演,希望曾經的悲劇,不要再發生。
不僅僅是楓林城域永眠的人們,也不僅僅是三山城一代代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