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嶷山轟碎了彭崇簡的最後遺留,沉入禍水深處。
此山早已煉為彭崇簡的法器,聚而複碎,碎而複聚,如今再不會被人搬起。
當年在戰場上搬走此山的人,消失在今日,卻並不是死在今天。
昔日搬山真人,晉位血河真君的那一刻,名為彭崇簡的靈魂,就已經永遠地死去了。
彭崇簡這三個字,是說出“血河之前仍有界,容我在此”的血河宗護法,是敢以洞真修為衝擊菩提惡祖的搬山第一……也隻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名字。
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一切,早已被吃了個乾淨,吞噬一空。
孟天海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隻漠然看著在場的四位衍道修士,語帶遺憾:“我們本可以心平氣和地結束這場鬨劇,你們本可以平安無事地離開。”
“苟延殘喘五萬年,你這老烏龜,不會以為活得久就厲害吧?”司玉安哂笑道:“今日的確是一場鬨劇,本閣倒要看看,你怎麼讓我不平安!”
那一根挑飛了太嶷山的茅草,悠然轉向,草尖正對孟天海。
這一轉,天地立肅,紅塵孽殺,禍水翻波,浪濤奔逐。此一霎,無論濁流淨流,所有浪花都轉向。浪尖如劍尖,皆指孟天海,儘發之!
這一刻,孟天海麵對的何止是千支劍、萬支劍?
那迎麵的風,也是劍。那湧動的元力,也帶鋒。這無根世界的無限孽力,也近乎無限地被轉化為劍氣……
司玉安一念既發,萬物為鋒,劍翻孽海!
直到此時,他才算是動了真格,真正展現他統禦五大劍主、坐鎮歲月劍閣的恐怖實力。
麵對這一劍,孟天海臉上顯出一種奇怪的表情,扭曲之中,帶著些許的陶醉:“你的劍道造詣,已經遠超當年官長青。就是這張不懂事的嘴……什麼時候能改一改?”
他那張屬於霍士及的臉,忽如水波蕩漾,輕輕一翻,已換新顏——這是一張劍眉朗目,英姿勃發的臉。
意氣在麵如對鏡。
他的五官天然引人注意,自然而然的體現出一種眾星捧月的氣質。但那一雙驕傲又銳利的眼眸中,此刻湧動的是哀傷的情緒。他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沉重地說:“好徒兒,許多年未見,你已勝過為師。為師很是欣慰!”
神話孟天海,五萬四千年。除了霍士及、彭崇簡之外……他也可以叫作官長青!
對司玉安而言,“官長青”這三個字,本身就是銳利的一劍。且早在三千九百年前就留下了傷痕。昔日傷心,今日傷意。
昔日斬下一個青年的眼淚,今日要斬死一位劍道的絕巔。
‘官長青’雙手大張,天地間劍嘯四起。三千九百年前他就是天下劍魁,登臨絕巔之後,是不一樣的人間風景。
禍水一時激蕩,那浪濤奔湧,亂了方向。萬劍反伐,濁流與淨流殺,浪花斬浪花!
整座孽海都似乎鋪展成了劍道廝殺的戰場,係出同門的兩種劍意,在關於水滴、關於元力、關於規則的每一個角落,展開最根本、最**的廝殺。
官長青對司玉安!
司玉安本該憤怒得發狂,但是他沒有。
他出奇地很平靜。
就像薑望當初第一次踏上天目峰的峰頂,他隻看到一個平靜坐在崖邊青石上,氣息尋常的中年男人。
這麼多年風風雨雨過去,那一座名為“歲月劍閣”的草廬,依然沒有變化,隻是茅草多了幾根。
隻是曾經那個拿著茅草滿山亂竄的孩童,長成了能以草劍分山海的當世真君。
他伸手,拿住了他的茅草,拿回了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也拿回了這三千九百零七年的歲月。這一刻草劍所體現的鋒芒,已經讓他身周的規則開始崩碎、開始混淆——
穿過漫長歲月,在這個混亂的世界裡,他的劍是唯一秩序。
因而他抬腳往前,順便刺了一劍。
這一刻,無論是薑望的乾陽赤瞳,又或是重玄遵的斬妄,都沒能看清發生了什麼。
薑望甚至召出了目仙人,在視線重新捕捉到目標時,司玉安已經拿著茅草劍,出現在官長青身後三百丈的位置。
這一劍完全超脫了視線,逆流在歲月長河中!
時間的波瀾寂寞隱去,司玉安的聲音,以一種冷酷的方式響起:“你就算吞了他的名字,吞了他的骨肉,吞了他的修為,你也不是他。孟天海,你生來就很平庸吧?我想你從來都看不到,這世上真正奇偉的風景。所以這麼努力地模仿,都還是差了這麼遠——你根本就是在褻瀆劍道!”
這一句話,像是為他這一劍完成了收筆。
而後是風過荒野,萬事吹朽。
官長青的強大道軀瞬間碎滅。
天地間的瘋狂劍嘯戛然而止。
人們可以如此清晰地看到——一陣風,撞碎了另一陣風。一部分浪花,把另一部分浪花斬成了淨水!
名為‘官長青’者,被徹底斬碎!
劍道的戰鬥結束了。
但是戰鬥並沒有結束。
倏然有水滴聲。
在司玉安劍碎彭崇簡之地,那座太嶷山下沉的水域上方。不知何時,泛起了白茫茫的水汽。水汽凝成水滴,嘀嗒嘀嗒地砸落水麵,漾起水紋一圈圈。
其中的兩小圈水紋,漸而化作了兩個腳印。腳印再往上延伸,長成一雙腿,繼而軀乾,繼而頭顱。血肉具體,氣息活泛。
‘彭崇簡’再一次出現在眾人眼前!
真源火界之中,人人側目。
‘彭崇簡’竟然還能再出現!而他的死亡明明也真實具體!
此人難道是不死的存在?
難怪‘霍士及’和‘彭崇簡’,都那麼輕易地去死。或許對他來說,死亡並不是多麼嚴酷的代價。
這樣的恐怖強者,要如何才能消滅?
‘彭崇簡’好像並不在意人們的驚恐,又或者說,他很享受。畢竟這個秘密他已經藏了五萬多年,向來隻與死人分享。這是沉在水底的晦名之人,偶爾浮出水麵的喘息。
他穿著血色的宗主袍,努力找了一會兒精神。像是剛剛睡醒,而不是剛剛複生。又慢慢地伸了個懶腰,這才看向司玉安,臉上帶笑:“竟然覺得我平庸嗎?”
視線又轉向陳樸:“看來你和那個該死的左丘吾,雖然僥幸在時間長河裡找到了我的名字,卻並不認識我孟天海啊。”
四大書院各有所長,勤苦書院的史學研究當為第一。所以陳樸在拿不準的時候,才親自去往勤苦書院,拜訪勤苦書院當代院長左丘吾。最後果然找到血河宗祖師孟天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