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象乾沒有說話。
薑望自顧自道:“那是超脫布局、天妖環伺、真妖出手、妖王圍攻的神霄世界,而我,隻是一個小小的神臨,我孤身一人在其中,我被他們發現了——還能有比這更絕望的情況嗎?
“有。麵對這一切的同時,我還被妖界天意所關注,我回家的無數次嘗試,都被擊碎了,我甚至想不起來,我究竟嘗試了多少次……但是你知道嗎?
“那時候我已經被一劍沉底,我已經意識到我要死去,我的精神已經渙散,我感覺自己像一隻漏氣的皮筏,正在迅速乾癟……但我突然又醒過來。
“當時我在心裡想——
“何能在去國不知多少裡、離開人間不知多少日之後,在這懸命於刀鋒的神霄世界裡,生出安全感來?”
薑望悵惘地搖了搖頭,又抬起聲音:“原來是我的朋友在惦念我啊。是我的摯友許象乾,在遙遠的現世為我祈福,用生命織成我身上的錦繡,他在等我回家!”
他看著許象乾,他的手放在許象乾的肩膀上,拂去了秋露:“我能從妖界回來,全靠你的幫助。我從來沒有告訴你,你有多麼了不起,男人之間的友誼,好像總是很難說出口。但是高額兄,照師姐現在其實很需要你,她需要的不是你在這裡坐著。如果你能洞真,錦繡就能幫她更多,如果你能衍道,她就擁有成功的可能。如果你能超脫,那她明天就成道。你說對嗎?”
許象乾沒有說話。
薑望也隻是靜靜地等著他,按著他的肩膀,讓他感受朋友的支持,摯友的相信。
很長一段時間後,許象乾伸手,把薑望的手打開了:“第一,我不叫高額兄。”
“好的神秀兄。”薑望立即改口。
“第二,你把老子的肩膀捏疼了。”
“對不起。”薑真人立即道歉:“我幫你再按按?”
“第三,你說得對——我要超脫!”
“……我的建議是先洞真。跨度不要那麼大,給世人一點接受的空間。您說呢?”
許象乾一骨碌爬起來:“我現在就去修煉,薑真人!有什麼地方可以推薦?”
“禍水吧。”薑望認真地分析道:“現在暮鼓書院已經穩定下來,又有學海鎮在那邊,相對比較安定。”
“前麵帶路!”許象乾毫不客氣。
薑望搖了搖頭,歉聲道:“你隻能自己去了。我現在是太虛閣員,身負重任,不太自由。”
換做以前的許象乾,聽到這個消息,肯定羨慕得當場發狂,但現在隻是道:“很好,快快發布太虛卷軸任務,問計天下,看看誰有辦法解決文字繭。”
薑望道:“已經發布了。”
太虛閣員自然有發布任務的權利。他也不會忽視天下人的智慧。雖然姚甫都說無解,但姚甫也隻是一家之言。
“好兄弟!”許象乾抬腳欲飛,但想起什麼,又對薑望伸手:“給點路費,我馬上走。窮家富路,多給點。”
這是除了薑安安之外,第二個能從薑某人口袋裡掏錢的人。
薑望默默把從鬥昭那裡接過來的儲物匣,遞了出去。
攢錢好比針挑土,花錢真如水推沙!
許象乾一把抓住,轉身就走。
“象乾。”姚甫踏入院中,叫住了他:“你現在還不能走。無顏的情況並不樂觀,你的神通隨時會被觸及。要是她半途熬不住了,留在龍門書院,我還能保你的命。”
照無顏和許象乾的感情,他從來都是不支持的。但也不去反對。因為照無顏從來都是個非常有主意的人,而他向來給予自由。
隻是他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引以為傲的弟子,是怎麼會看上這麼個憊賴貨色。直到在照無顏自縛繭中的這段時間,他真正接觸許象乾,了解許象乾。方知有人在貌,有人在德,有人在質。
此刻他對許象乾的關心,也是真摯的。
但許象乾沒有回頭,在晨光中他留下來的聲音,熹微而遙遠——“她不會放棄的,因為她放棄,我就會死。”
……
……
許象乾走了,薑望並沒有走。
姚甫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用眼神問——還有事?
薑望解釋道:“我有點事情,要問子舒姑娘。”
姚甫看了自己女兒一眼,又看了薑望一眼,什麼也沒有說,轉步離開了。
“薑大哥,什麼事情?”子舒很努力地收拾情緒,希望自己也是一個能夠處理問題而非隻會掉眼淚的人。
但薑望一開口,她又想哭——“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眼前這位,是她崇拜的人,是她倚為榜樣、長期追趕的存在。她崇拜薑望,從薑望還未天下第一就已經開始。
早在天涯台,看著薑望從迷界歸來,她激動得熱淚盈眶……她想成為這樣的人。不屈不撓,一諾重於天下。
“不辛苦。”她咬唇道:“大師姐很辛苦。”
薑望溫聲道:“放鬆一點,舒緩一下情緒,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要問你……我知道你之前和照師姐、許象乾一起,在雪國遊曆過。我馬上要去雪國辦事,你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雪國的情況?”
子舒也就認認真真講起了她所知道的雪國。
她講述的視角,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小姑娘在異國他鄉的遊記,充滿了新奇和美好。講著講著,她的情緒就平複了下來。
薑望這時候才道:“謝謝你讓我對這個國家有些了解,對我幫助很大。唔,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問你——當初冬皇指點照師姐的時候,你是否在場?”
子舒當即反應過來:“薑大哥覺得冬皇有問題?”
“彆多想,不是懷疑冬皇。”薑望眼神溫和,表情寧定:“我就是想了解一下,照師姐選擇修行道途的曆程……看看能不能找到幫她的法子。”
他的聲音平如靜水,讓子舒也不自覺的平靜下來,慢慢回憶當初點滴——
“我和許師兄都在場的。我們是在一間酒樓裡遇到冬皇,那時候她正被人追殺,喬裝在酒樓,我們彼此都不認識。照師姐和許師兄正討論季貍師姐編著的《近古二十三種文章結構》一書,冬皇突然插話,指出許師兄的謬誤……後來她跟照師姐就聊起來了,漸漸不拘於儒家,各家學問都聊了很多,越聊越遠。聊到後來,我聽起來已經很費力。許師兄不願意聽,在旁邊睡著了……後來我們才知道,這個喬裝打扮的女人,就是謝哀……”
子舒講了很多,不太有重點,就是把她記得的所有同謝哀的接觸,全部複述了一遍。她認認真真,害怕有一丁點遺漏,乾擾偶像的判斷。
薑望靜靜聽完講述後,也並不發表什麼意見。隻道:“好,我已知道了。辛苦你跟我講這麼多。這對我幫助很大。”
他又道:“照師姐這邊如果有什麼變化,你第一時間通過太虛幻境聯係我。你快神臨了吧?你應該很快就能神臨的。我一直很看好你……多多勉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