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翻轉不止的因緣仙宮之後,拔空升起一個高瘦的虛影。
他以木簪束發,戴著白色的麵具。麵具上的黑色小篆,寫著一篇無人能讀懂的文章。就像他的眼睛,靜如深海,給人的感覺卻很洶湧。
布衣謀國王西詡!
他已至此,秦國大軍還遠嗎?!
他的目光隻是隨意一掃,載著魏青鵬升空的冰龍,便定止在半空。兩顆龍眸中各有一個篆字,恰是一個“不”,一個“必”。
魏青鵬也不繼續折騰這條可憐的冰龍了,畢竟是異種而非真正純血龍族,承受不起太強的衝突。
他也不說彆的話,一邊鬥嘴一邊還寫字——現代人真是有夠麻煩。
故是一躍而起,像是投石機投出來的石彈,但隻轟然一聲便不見,竟是突兀地撞進了因緣仙宮!
這太突然,無論在身法上又或結果上都是如此。完全沒有起承轉合,他便已經闖入因緣仙宮,在其間打得擂鼓一般響動。
因緣仙宮劇烈地翻滾起來,許妄返身入其間!
“這位同年,是否必要,你恐怕說了不算吧?”至冬城上空的孟令瀟將折扇一收,卻不乘他的龍。以龍首為階,踏空而行,一步便至雷海上空,與王西詡麵對麵。
數千年,也在太祖與許妄對殺的時間裡,逐漸理解了新時代,可以較為完整地展現自己的力量。
他和魏青鵬也都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全新年代的不同。雖不如雪太祖那般一念吞吸也。
“恐怕是有必要的。”王西詡波瀾不驚地回道:“因為凜冬城已經被拿下了。另外,咱們不是同年。理由有兩個,第一,你比我老太多了。第二,我不是你們儒生,我卦師孟令瀟並不驚訝凜冬城的得失,隻道:“卦師?每一個學無所成的書生,最後都要賣字測字為生。我那個年代是如此,不知現在有沒有改變?”
王西詡還真個想了想:“好像跟你說的差不多——但隻要能夠堂堂正正養活自己和家人,做什麼不重要。當官不比賣字高貴。”
孟令瀟又道:“以吉凶而論,你這白底黑字覆麵,可不是很吉利。
王西詡道:“但很清白,落筆無悔。
“你清不清白我不知道……”孟令瀟已經看了很久,於是抬起手來,就勢一翻:“但我想你該後悔了。”
隨著他的手掌翻覆,整座雷海竟然倒轉!
不,不是雷海倒轉。
是王西詡和許妄,乃至於許妄的因緣仙宮,全都成為倒影,映在了電光咆哮的雷海中。而他們原本的倒影,卻立在雷海之上,比紙張還單薄。
在單薄的倒影之側,是殺得興起的魏青鵬——他殺進敵方老巢,想要趁病要命。
卻在這極短的時間裡,被受傷的許妄斬得遍身是血。鮮血點燃了他的殺性,此刻光頭之上爬起血紋,體型再膨脹幾分。
孟令瀟用食指一劃,便將王西詡和許妄的倒影裁開了。
冥冥之中牽動命運。
此亦割命也!
但體現在戰局中,隻有一張被割成兩半的紙,在雷海中飄飄而落。
孟令瀟分明看到,紙的兩邊剛好各有一字,分彆是“無”和“悔”。
他已然察覺,就在他割命的那個瞬間,王西詡和許妄的命運,都消失在命運長河中。所以他一指割空。
還真是一個了不得的卦師,星占一道的絕頂修士!
而雷海之中的王西詡倒影,抬起他的雙手,大張十指,仿佛以雷海為鏡,遙對鏡外,手套上的篆字緩緩流動:“我該不該後悔,為何你不問問你們的祖皇帝陛下呢?
密密麻麻的秦篆自他手上飛出,仿佛深海之魚上潛……而竟遊出水麵。
小篆書讖言。
字曰
搬弄寰宇,反溯宙光。前世今生,因緣夢幻。
鬥轉星移,大道洪荒。冬國有憾,歲寒晝短!
白天結束了。
孟令瀟悚然回望!
他看到整個雪域都陷入長夜,仿佛也描述著雪國王朝的落幕。
雪國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寒蟬冬哉仙陣也將雪原點亮。但天穹雪鑒的背暈,不再是透亮的——那無儘長夜中,鋪開星光所結的陣。當代星鬥陣,強行乾涉古老仙陣!
他看到寒蟬冬哉仙陣發生質的改變,雪國的祖皇帝陛下,眉梢凝霜。
這具巔峰道軀裡,還在不斷增長的恐怖力量,被一種由內而外的寒潮所覆蓋——洪君琰被凍住了!
剛才輕易擊退因緣仙宮的強大身體,往後一跌,跌坐回金色的龍椅。
而扶手上翻出龍爪,牢牢扣住他的手腕。椅背上穿出龍骨,交錯著將他的軀體綁死。體內的寒潮滿溢出來,漸使道軀結寒冰。
眼看著洪君琰已是被牢牢地禁錮在龍椅上,且要再一次回歸於凍時!
孟令瀟轉眸看向凍靈城。
除非超脫出手,強如洪君琰這般存在,幾乎不可能被外力壓製成這樣。他的金龍椅、天子冠、以及剛剛複蘇的巔峰道軀,全都出了問題!
世上除了許秋辭,還有誰能在凜冬仙術上做手腳呢?
而他果然也看到,凍靈城的上空,冬皇抬步。
她是冬天最冷的一片雪,是寒潮中不凍的一朵花。
以極致的美麗,綻放在雪原。每一步,都在確立她的道途。
她腳下有一座冰雪之橋,隨著她往極霜城延伸,向洪君琰而去。此橋橫跨雪原,虛懸高處,折射著天光,一時流虹。
“冬皇,這是何意?”關道權橫來一步,攔在冰雪橋前,雖隻一人,而如一座鐵鑄之山。雙拳一開,即是銅牆鐵壁。
冬皇抬眸看著他:“你還沒有正式加入雪國,何必拚命?”
關道權聲如滾石:“老夫代表西北五國聯盟,已經與傅歡真君,立約並國。老夫這雙拳頭,現在正守護自己的君王。”
在上一次荊國西擴戰爭裡,被打得丟盔棄甲、失地失人的西北五國聯盟,和以過去支援未來、需要時間適應新時代的雪國,的確是天作之合。
隻是這種決心要下定,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況且對西北五國聯盟來說,如要並國,雪國真的是最好的選擇嗎?
“什麼時候的事?”冬皇眸光霜冷:“我竟不知?”
關道權並不隱瞞:“在你挑戰鐘璟的時候。
永世聖冬峰上的傅歡居然出聲解釋:“此事機密,當時隻有我與關真君兩人知曉。
倒不是有意瞞你。
冬皇仍然看著關道權:“那時候你就知道了洪君琰要歸來?”
關道權麵無表情:“傅真君給了我們最大的誠意。”
“看來是荊國的過分壓迫,幫你下定了決心。也是,失血日複日,疲軀何堪勞?”冬
皇點點頭,又道:“但話又說回來,尚未真正並國,就是一紙約定而已,可以寫,也可以抹。你的選擇有很多,景國、荊國,或者秦國。何不再等一等,待價而沽?”
關道權立身不動。
鐵國不是商人之國,鐵國的“鐵”字,是鐵國人的意誌。
在他身後,卻有一個聲音響起:“朕倒是好奇——你、是、誰?”
洪君琰的聲音!
他明明已經身成冰雕,已經被禁錮在王座,但他眸中卻有火,燃燒在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