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鬥昭!”
“鬥小兒!有種彆走!你還是個人?!”
“彆讓本大爺抓到你——”
鐘離炎在山林之中破口大罵,滔滔不絕,口水飛濺三千尺。
直罵得群鳥飛、走獸奔,樹林搖晃。
這些當然留不下鬥昭。
但這一頓酣暢淋漓的痛罵,並沒有如想象中那般天長地久,而是遽止於瞬息。
鐘離炎罵到精彩之處,拔身就走,飛向與鬥昭相反的方向,嘴角也咧了起來。
他左手往懷裡一抄,又抄出一張羅盤來,瞄了瞄方向,加快了速度。
鬥小兒搶了個假盤,吃塵去吧!
當獻穀兵法是開玩笑的麼!
糾纏這麼多年了,他還能不知道鬥小兒的行事風格?
故意放個假羅盤在後腰,是所謂“虛餌請賊也”——這狗犢子玩意兒,果不是個好東西,上來就偷,就搶!
任秋離當然不會藏在越國境內,無論是高政還是文景琇,都不敢讓這種事情發生——哪怕長期以來,南鬥殿的確是越國背後的支持者之一。哪怕南鬥殿的存續,於越國是利益所在,越國上上下下,也根本不敢就此事作一聲。
三分香氣樓的【桃花源】,能夠成為套在南鬥殿脖頸的絞索。若是不夠謹慎,南鬥殿也未嘗不能成為越國的“桃源事變”。
據神鬼演天盤所顯,這位天機真人最後的氣機,流蕩在隕仙林外。
也唯有混淆天機、顛倒陰陽、逆亂五行的隕仙林,才能夠藏得住楚帝以天子令宣斬的人。
換而言之,在霸國天子表態之後,在沒有外力介入的情況下,任秋離是無法在現世秩序下生存的。哪怕她號為“算力第一真”!
鐘離炎手提南嶽,半點遲疑也無,徑往【兵墟】而去。
所謂兵墟,即是仙宮時代第一座仙宮的舊址,是兵仙宮破滅之地。相傳兵道之祖兵武,也正是死在這裡。遠古時代和近古時代的曆史,在此產生了奇妙的交響。
毀天滅地的力量,在這裡形成了一處無法用數字來度量的曆史廢墟——
僅它在現世的體現,就是一團方圓萬裡、混淆所有的巨大墟落,踏入其中,則空間距離都迷失,無法度量其寬廣。或稱為“無垠”。
隕仙林的入口,就在兵墟之中。
迄今為止,兵墟中一共出現了六個隕仙林入口,其中四個是固定下來的入口,早就建立起相關的營地。還有兩個入口是隨機在兵墟出現,無法測量、不能捕捉。
四個固定下來的隕仙林入口,楚國鎮壓了其中三個,還有一個由書山所鎮。
書山是儒宗聖地,也是一群讀書人皓首窮經研究學問的地方,幾乎不涉世事。
最早的時候,對於這個隕仙林入口,書山隻是名義上的鎮壓。實際工作都是由暮鼓書院、越國、南鬥殿這三方負責。
自長生君被楚天子削去帝號,南鬥殿就被剝奪了鎮壓隕仙林入口的權責。而前幾年暮鼓書院又搬遷至禍水,替代了血河宗的責任。書山在此處也就有了更具體的承擔。
到如今這個時候,更不會有人敢讓南鬥殿修士通行。想來那兩個隨機出現的入口,便是任秋離所求。
兵仙宮的廢墟永久停駐在這裡,成為現世地貌的一部分。曆史上楊鎮的兵仙宮,是他的再創造,而不是對仙宮舊址的修複——兵仙宮也沒有可供修複的主體了。
鐘離炎對兵墟自然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在這地方長大的。在其他人還在搖撥浪鼓的年紀,他那個脾氣暴躁的老爹,就經常拎他來兵墟“玩耍”,美其名曰錘煉“勇魄”。
這地方有許多“煞靈”,都是兵煞所鬱結,有亡卒之勇,無靈慧之智。遊蕩四方,擇人而噬。但最多也就是【毛神】實力,絕無可能對真人產生什麼影響。
與隕仙林相比,兵墟不算太危險,因為現世的規則,在一定程度上還可以影響這裡。唯一算得上凶惡的地方,就是這裡凝結了許多古戰場的投影。其中一些古戰場投影,是鐘離炎也不想涉足其間的。
當然,在漫長的時光之中,這些古戰場也被探索得七七八八。戰場之外,都豎有相應警戒石碑,標識危險程度,以減少人族強者不必要的傷亡——不同古戰場的明確分級,是在道曆三七二九年的“隕仙之盟”所確立的。不過在此之前,諸方強者也早就有意識地在做這件事情,隻是不同勢力的劃分不同、情報也不同,沒有經過整合,稍嫌混亂。
鐘離炎提劍入兵墟,如入後花園。循神鬼演天盤的指示而走,迅捷如電。在驚人的高速之中,還藏住氣血,收斂劍氣,與四處遊蕩、茫然無知的煞靈錯身。
以武道真人氣血之強大,他但凡放開氣息,煞靈見之即潰。而他一旦收斂氣血、隱住真性,這些陰物也完全無法察覺他的存在。
身在兵墟之中,很容易失去對時間的概念。
那些遊蕩的煞靈身上,披著歸屬於不同時代的殘破戰甲,它們描述著不同戰爭裡的犧牲……曆史在這個時空是錯位的,但曆史又一再的重演。
鐘離炎自握其真,當然無前。
但他那驕傲無前的身影,在某個時刻戛然而止——
這實在不是一個特殊的時刻,這也不是一處特彆的地方。一名將軍模樣的煞靈茫然飄過,露出被它身形所遮掩的缺口……殘垣之後,盤坐著一個白發披肩的男人。
此地距神鬼演天盤所指示的任秋離的大概方位,還有一段相當的距離。
鐘離炎的武道真覺,已被鋪天蓋地的死亡陰影所席卷,他感受到一種恐怖到無法形容的殺氣!
而這絲毫不能壓下他的鬥誌!
他第一時間抬起了南嶽,這柄號為“南來當魁”的重劍,為他的雙手所握持,為他的氣血所渲染。
無邊氣血在他身後翻滾,憑空升起一座血色雄峰的虛影。
武道真人的磅礴氣血,在這個時刻被點燃了!
這是此地不曾出現過的,最雄壯的山——更是一座正在爆發中的巍峨火山。
天地之間有無聲的爆鳴,那是骨骼高速的撞響,超越了耳識的捕捉極限。
血氣炙烈,好似朝陽照雪。
方圓百裡之內,所有的煞靈,無論在什麼力量層次,包括剛剛飄走的那一隻,都在這個瞬間化為烏有!
但鐘離炎的視野裡,隻有一柄劍——極致淡漠、極致無情的劍。
此劍即為殘酷本身。
如果說【薄幸郎】是淡漠斬情之劍,【朝聞道】就是“天道至我”的劍。
除了道,什麼都不要。當然不存在薄情,因為根本沒有“情”這種東西。
薄幸郎尚有溫柔繾綣的時刻,朝聞道卻從不回頭、從不折身,以絕對的冷酷,貫徹始終。
噗!
氣血似海分潮,鐘離炎仰身而倒。
氣息急劇地衰落,七竅飛血未止。
這樣的一劍殺過來,在鐘離炎捕捉到它的時候,就已經被它所傷害!在鐘離炎觸及它的時候,就已經被它所擊敗……甚至是斬殺——若不是在關鍵時刻,陸霜河抬了一下劍柄。
這就是當世真人之中,稱名為【第一】的殺力!
堂堂武道真人、當世享名的天驕,鐘離炎一個照麵就倒下了,一劍都接不住!
他一路翻山越嶺,橫絕南域,鬥誌滿滿要擒七殺、斬天機,現實卻是躺在地上,鮮血濡麵。
陸霜河已經在斷壁殘垣之中起身,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走:“很公平的交易。我饒你不死,鐘離肇甲須欠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