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
仵官王辛苦地喘息著,沒有搭腔——殺手在外麵一定要保護自己,輕易不要跟陌生人說話。
那聲音又道:“我可以幫你離開。”
“騙子。”仵官王不屑一顧:“我爹說過,中央天牢自建成起,就沒有人成功越過獄。你憑什麼?小覷我大景皇朝嗎?”
麵對這種試探,那飄渺的聲音隻是道:“他騙你了,有一個人成功過。”
“誰?”仵官王嘲笑道:“你想說‘崔棣’嗎?或者‘仵官王’?”
飄渺的聲音不帶情緒,始終如一:“他叫‘敏哈爾’。”
堪稱一代草原傳奇、曾來中域傳道的蒼圖神使敏哈爾!
他是曆代神使裡聲名最著的一位,牧國的敏合廟,就是為他而建。
如此人物,曾經也進過中央天牢,最後還逃出去了嗎?
“什麼敏哈什麼的,我聽都沒聽過,閉嘴吧你!”仵官王大義凜然:“彆想我背叛我爹,我爹在考驗我呢!過幾天就把我放了,還將委我重任!”
“你知道桑仙壽為什麼還沒有殺你嗎?”飄渺的聲音問。
“自然是舍不得我這個義子。”仵官王道:“我還要給他養老呢!”
飄渺的聲音道:“你不用擔心,我跟你說話,沒人聽得到。”
“有沒有人聽到,都不影響我對我桑爹的感情!”仵官王很有點生氣的樣子,頓了頓:“那你說是為什麼?”
相較於仵官王豐富的情緒,那飄渺的聲音始終恒定,波瀾不起:“因為你的根本法還沒有交出去,而且你的道身很有研究價值,你的意誌非常頑強——可以充分試驗他的構想,完善他的刑訊秘法。”
“什麼根本法,我都不知道你說什麼。我對我爹毫無隱瞞。連我珍藏的春宮三十六式都告訴他了!”仵官王怒道:“你不要想挑撥離間!”
“你懷疑桑仙壽在旁聽?”
“怎敢直呼他老人家的名字!你必須對我爹保持尊重!”
那飄渺的聲音略一停頓,道:“姬鳳洲是個小王八,姬玉夙是個老王八。”
“休得對今上無禮!”仵官王勃然大怒:“你敢辱我太祖!”
“你還真是赤膽忠心。”飄渺的聲音道:“那就這樣吧。當我沒來過——你也不會記得我。”
“請便!”仵官王信誓旦旦:“我一定會舉報你,妖人,等著看我桑爹怎麼對付你!你會為你的無禮付出代價!”
很快他就明白,那飄渺的聲音所述,並非謊言。
他確切地感受到,他的這一段記憶正在消失——擅長換身也經常更換軀體的他,很懂得處理記憶,對這方麵非常敏感。
所以他立即道:“等等!”
“你是誰?”他問:“做交易的話,我總得知道我在跟誰交易吧?”
“我是誰?時間太久我也快記不清了……”飄渺的聲音道:“但你可以叫我——地藏。”
“真是威風的名字,想必您本人也很威風!”仵官王的語氣變得很諂媚:“不知道在這場交易裡,我需要付出一些什麼呢?”
飄渺的聲音道:“你隻需要努力逃出去。而我會幫你做到這一點。”
“還有這等好事?”仵官王的懷疑毫不掩飾:“我不相信自己能有這麼好的運氣,遇得到好人。”
“不必嘗試定義,我不在你的任何定義裡。”那飄渺的聲音道:“你是一定要付出什麼,才能夠確定這件事情麼?你現在這樣,能付出什麼呢?”
“我有一顆真心!”仵官王語氣誠懇地道:“公若不棄,我願拜為——”
飄渺的聲音打斷了他:“下次我再來找你。”
嘩啦啦——水牢上方,傳來了鐵鏈拖地的聲音。
一切都沉寂了。
仵官王慢慢地低下頭,舔了一點那帶來極致痛苦的藥水,用來潤濕自己實在乾涸的嘴唇。他笑了起來。
……
……
西出渭河是武關,窮目萬裡見虞淵。
從來聽得鹹陽名,未曾見鹹陽。
薑望無心看秦都,獨劍下武關。
再次飛出南域,再次飛向虞淵,薑望的心情從一種沉重裡解脫,又擔上另一種重量。
最後他懸停在渭水上空。
虞淵不是什麼風平浪靜的地方,他薑望也不是可以橫趟虞淵的人。
殺異族十八真更不是什麼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而是切實要拿性命去爭的壯舉。
武關之後,是現世最凶惡的幾個地方之一。倘若他不能拿出最好的狀態去應對,不幸戰死於彼,也沒什麼好怨尤的。
但……談何容易?
渭水滔滔,清波照影。
對於西境的這條大河,薑望最深的印象,是當年向前在這裡,與秦至臻交手。
他以唯我飛劍,為黃河之會上的那場大戰做了鋪墊。他也被給衛瑜出頭的秦至臻,生生斬進河底。
如今向前是天下第一神臨名頭的競爭者,秦至臻是盛名久享的太虛閣員。雙方還是有一境的差距。
薑望停在這裡,想給青雨寫信。
他嫌雲鶴太慢,鋪開太虛幻境裡的信紙,寫道——
“雲上青雨,見信如晤:最近怎麼樣。”
又劃掉。
重寫——
“你忙不忙?”
又劃掉。
“我跟你說,光殊真好笑,他……”
“邊荒……”
“中山渭孫這人挺沒意思的……”
“南域風景實在很好,下次一起……”
通通劃掉。
薑真人慢慢地歎了一口氣。
這次想了一陣才起筆——
“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說。我曾經欠了一個很大的人情,那個人……”
又止筆。
人生至此如懸筆,將行文,又意踟躇。
毫尖在信紙上無意識地塗了兩下,薑望皺起眉頭,索性將這張信紙揉成一團。
他長呼一口氣,重新拿出一張信紙,寫給了秦至臻——
“我在渭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