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是虎。”杜野虎說。
宋清約笑起來:“那我們就是啟明殘黨犬蛟虎——”
“喂!”黎劍秋趕緊打斷:“犬也太難聽了,我可沒說要以此為號。”
……
……
祝唯我趕到莊國的時候,“犬蛟虎”已然離國而去。
由元老會掀起的這場政變,在極短的時間裡就已經完成。
上有道門的支持,中有章任的手段、啟明新黨的放手,下有民意的朝向,這場政變本身毫無懸念可言。
祝唯我已是接到消息就趕來,事情已經從萌芽轉到結果。
好在不算晚到,杜野虎等人並無危險。
曾經被作為國家下一代領軍人物培養,祝唯我是有一定政治嗅覺的,古來政變無有不流血,而且這次是相權、將權、水府權柄全都被掀翻,政變方占據絕對優勢,最後卻如此和平的謝幕……
隻能說薑閣老確實是聲名顯赫,在天京城發了一場瘋,是真正確立了威懾——沒人願意麵對那樣的薑閣老。
踏入新安城的祝唯我,在略略探知相府情況後,便準備離開。
但這時聽到遠遠有歡呼聲——
“好哇,殺了!殺了!”
“禍國殃民,該殺!”
祝唯我隨手抓過旁邊的一名緝刑司修士:“剛剛那邊是誰受刑?”
這修士卻是認得祝唯我的,驚道:“祝——”
祝唯我拍了拍他:“說事。”
看著曾經的帝國驕傲、後來掀翻皇帝莊高羨的主力之一,這名緝刑司修士眼神複雜,頓了頓才道:“是前監國使……傅抱鬆。”
祝唯我劍眉一挑:“傅抱鬆?!”
這倒是個太讓人意外的答案。
他祝唯我心高氣傲,整個莊國,能被他看得上眼的,就那麼幾個。出身於望江城的傅抱鬆,算得上其中之一。
此人忠直耿介,仁善固執,清廉自守,在朝野都有極好的名聲,也是曾經很被杜如晦看重的人才。
最重要的是——有關啟明新政,傅抱鬆一開始是同意改革的,但隻同意部分,且在第二年就認為改革不切實際,予以反對。
如今新政已廢,主導新政的幾個人都已離國而去,應該正是傅抱鬆這反對黨扶搖而上的時候。
怎麼他竟然被割了腦袋?
緝刑司的修士回答道:“傅抱鬆裡通外賊,敗壞朝綱,貪汙**,魚肉百姓,結黨營私排除異己——”
祝唯我看著他:“你既然認得我,就說點實際的。”
這名緝刑司修士咬了咬牙,最後道:“國相下野、大將軍去職、水君退位,啟明新政被全麵廢除,傅抱鬆在朝堂上堅決反對,認為不能全盤否定改革。並稱啟明新黨雖然在政治上失敗,但在民生頗有建樹,啟明新政的功過應該六四來分,他們對國家的貢獻不能被徹底抹去。元老會幾次要求他改口認錯,他就是不改……他是作為啟明惡政的罪魁禍首被處斬的。”
祝唯我一時不知何言。
政治鬥爭是殘酷的,生死都是常態。但眼下這番情景,不免有些荒謬。
真正主導啟明新政的人,因為跟薑望的關係,安然走出國境。薑望本人甚至都不知道這個事情——這段時間薑望又去妖族尋真妖麻煩去了,無法通過太虛幻境聯係。所以祝唯我才親自飛來。
而一個真正擁有獨立判斷、始終清醒自製、始終堅守原則的監國使,卻被戮首於市。
當初他跟薑望討論過莊國國政,薑望對傅抱鬆讚不絕口,認為監國使實在是一個恰當的官職、很能體現傅抱鬆的價值,他也深以為然。
如今卻物是人歿。
傅抱鬆這樣的人,天然的不太讓人親近。可是這樣的人死了,即便祝唯我這樣眼高於頂的人,也難免感懷。
“祝大人?”見祝唯我久久不言,那緝刑司修士小聲提醒。
祝唯我回過神來:“我已經不在莊國,不必尊我為大人。”
緝刑司修士道:“您在我心中,永遠是國之天驕。當年您在三國之會上——”
“好了好了,往事不必再提。我要走了。”祝唯我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有機會的話,你也走吧。”
俱往矣。
這名緝刑司修士抬起頭來,祝唯我那驕傲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他回過頭,正看到熙攘的人群,從斬首的菜市退出來,一個個興高采烈,仿佛打了勝仗一般。
他們歡呼,他們大笑,他們眉飛色舞。
“國賊已除!”
“哈哈哈,我早知傅抱鬆不是個好東西,整天裝腔拿調!”
“他小時候還偷過鄰居家的針呢,現在還標榜正人君子,你說好不好笑?”
“啊?還有此事?可有證據?”
“這種事情哪有什麼證據,都多少年過去了。但這是我朋友說的,那還能有假嗎?”
“真看不出來啊,他平日裝得可真像個樣!”
“此賊死在今日,天下有救了!”
當然也有人為傅抱鬆而悲,畢竟這些年來傅抱鬆做了許多實事。但為之悲泣者,都躲在自己家裡,不敢表露出來。
看著湧動的人潮撲麵而來,這名普通的緝刑司修士,忽然覺得有點冷,裹緊了身上的官服。
……
……
道曆三九二八年的春天,對越國來說,實在有些難熬。
隱相高政死在錢塘江堤,連屍骨都沒有留下來。
雖說隱相早就不問國事,雖說國君最近勤巡諸府,雖說越廷上下都在努力安撫人心,雖說國家減稅又貼銀……
人們還是有一種失去了主心骨的惶然。
被折斷的那一把老骨頭,是越國的脊梁。
白玉瑕就是在這樣一種人心惶惶的氣氛裡,歸來故國。
今日之琅琊城,還似舊時。
自從革蜚瘋掉,自從白玉瑕回來探了一次親,琅琊城便潛移默化地回歸舊時——白家說了算的舊時。
白玉瑕是何等聰明人,看到街麵上昂首挺胸的白氏子弟便皺眉。但什麼也沒說,自顧回了老宅。
他接到一封信,是母親寫給他,信上隻說“念兒速歸”。他便放下白玉京酒樓裡的賬本,萬裡歸來。
行到堂中,看到母親出來迎,果然也看到母親抱歉的眼神。
“我兒。天家前些天請娘入宮赴宴,第二日國相便登門……娘畢竟與天家有血緣。”
白玉瑕笑著拉住母親的手:“正好兒子也想念您,看到您氣色還好,兒子很是歡喜。”
他坐下來,又笑問:“國相預備今日何時登門?”
文娟英笑著打了他一下:“還說你心裡沒怨氣,國相定力豈有如此差?”
話音方落,門子便進來請示:“國相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