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鬼潮,被一線天光分流。形形色色、各呈惡性的鬼物,都不過是浮光掠影。
陸霜河麵無表情地往前走,任秋離背負雙手、指掐天機,腳步輕鬆地跟在他身後。
但冷酷的人才是真正平靜的人,儘量輕鬆的人卻是沉重的人。
任秋離這次獲取外界消息,得到的不僅僅是南鬥殿之覆的結果,還知曉了薑望在虞淵圍殺修羅君王的壯舉。隻是此話她沒有跟陸霜河說。
即便她從來都對陸霜河有信心,卻也不可避免的在薑望這個名字前動搖。
到了今時今日,諸天萬界哪個人能在麵對這個名字的時候毫不在意?
陸霜河以薑望為道敵,卻還放任薑望成長,這種劍斬一切的自信的確是陸霜河鋒利的原因,但薑望是當今世界最耀眼的天驕,是近十年來整個現世關乎“奇跡”的詮釋!
薑望成長的速度正是陸霜河所期望,卻讓她感到恐懼。
這個人將太多不可能的事情變為可能,以至於她關乎陸霜河無敵的信念,也不能再堅決了。
“鬼即人所歸,煞乃怨所結。”
天機真人認真說道:“這阿鼻鬼窟,無底無由,不因不果。自古而今,陷落在此的強者不計其數。咱們就在邊緣看看,不可深入。”
陸霜河隻道:“看看再說。”
“你得答應我。”任秋離極罕見的在陸霜河麵前有這般姿態,她嚴肅地強調:“人生不能一直走絕路,劍是斬不斷所有的。”
“劍可以斬斷所有,做不到隻說明我不夠強。”陸霜河淡聲道:“不夠強就該死。這天道如此公平,我不是那個例外。”
任秋離真想歎息!她幽幽道:“你從小世界走到大世界,從外門到內殿,從劍童到此真。你一路都走在生死極端的邊緣線,今天已經走到這裡,還打算這麼走下去?”
“你知道回首過往我看到什麼嗎?”陸霜河問。
“看到什麼?”任秋離問。
陸霜河腳步不停:“我看到在任何時候,隻要我停下來,我就走不到這裡。”
任秋離無言以對。
這世上任何人的路,都不可以說比陸霜河更難走。因為生在現世,即是陸霜河渴求而不得的事情。
正是因為一直都在舍命而爭,永遠追求極限,陸霜河才能夠以南鬥小世界的出身,一路走到今天。這是他的人生,也是他的道理。
朝聞道,貴如一。
誰又能改變陸霜河的想法呢?
就這樣沉默地走了一陣,那不斷迎麵又被不斷剖開的鬼影,像極了光怪陸離的人生。還沒有真正看到阿鼻鬼窟,但它真像一座暴躁的火山,惡鬼之潮是它每一次噴發的岩漿。
“鬥昭快追上來了,我已經混淆不了他的方向——要停下來等他嗎?”任秋離問。
陸霜河答非所問:“鬥昭是個很不錯的試劍對象,同樣是絕頂的天驕,從他可以看薑望。”
他沒有停下腳步,因為鬥昭自己會追上來,這人的性格實在很鮮明。他非常清楚,鬥昭是要用他磨刀,砥礪更強。他不介意做一塊砸碎鬥昭腦袋的磨刀石。
任秋離有些擔心地看了前方一眼,沒有說彆的話。
斬殺鬥昭這件事情,隻在於決心,不在於能力。
因為同行的這兩位,都是當世真人絕頂。一個算力第一,一個殺力第一。
鬥昭或許也自稱第一,但他肯定還在登頂的路上。
至少對任秋離來說,她現在更關注的,是陸霜河在阿鼻鬼窟的所求,以及阿鼻鬼窟裡,那些她根本無法測度的危險。
隕仙林和禍水一樣,都是亙古如今的絕地。
仙人時代開啟於近古,也落幕在近古,但“仙”這個字,並非在近古才誕生。隻能說在仙帝成道時,給予此字更多的意義。
隕仙林這個名字其實很好理解。
“仙”是山上的人。
而山上的人,在此都下山,都將隕落。
它是強者的絕地!
諸聖於此命化,仙宮於此墜落,就連遠祖兵武,也是死在隕仙林外。
若說兵墟的危險,是建立在遠祖兵武之死的基礎上,又有兵仙宮破碎的煞力,萬古累聚的兵孽。
那麼隕仙林的危險,在於它可以讓這一切發生。
二者在危險程度上根本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兵墟還能夠駐紮軍隊,四個固定的隕仙林入口都被強者注視,隕仙林中完全隻能是自由冒險。
放眼天下絕地。
妖界有文明盆地,邊荒有生死線,迷界有浮島對海巢,虞淵打出了新野大陸、釘下武關投影、如今更有長城萬裡。
禍水都有血河為界,有不斷外拓的、清澈的玉帶海,有蓮花聖界,有永滌永清的治理計劃。
唯獨是隕仙林,隕仙林中一無所有,隻有自古而今,不斷進去探索的人。
沒有任何存在,在其間留下過長久的刻痕。
彆說改天換地、建陸建城了,這麼多個大時代過去,隕仙林裡連一個固定的安全營地都沒有。
難道沒有強者試圖在這裡做些什麼嗎?就如薛規之於虞淵?
當然是會有的,當然發生過。
但隕仙林的現狀,已然描述了一切。
鬼物橫行,仙宮隕落,諸聖命化!
即便當世真人,在此也當如履薄冰。
而在隕仙林迄今為止所有被人們探知的危險裡,阿鼻鬼窟也是最危險的幾個地方之一。
陸霜河來這裡,是為了尋找凰唯真的留痕。
因為傳說中凰唯真曾經得到了一部分馭獸仙宮的傳承。
而馭獸仙宮,最後就是碎在阿鼻鬼窟。
“你在想什麼?”陸霜河忽然問。
“我在想,也許我們在阿鼻鬼窟什麼也找不到。”任秋離儘量不鎖眉頭:“凰唯真從未承認他得到馭獸仙宮的傳承,而且隕仙林裡,沒有誰的痕跡能長久存在。”
陸霜河始終平靜:“不管怎麼說,既然凰唯真去過阿鼻鬼窟,阿鼻鬼窟也確實危險,那麼它就有值得一探的價值。”
“很少看你這麼推崇一個人。”任秋離思忖著道:“最近外麵都在傳,好像說凰唯真將要歸來,也不知是誰放的消息,難辨真假——九百多年過去了,這件事情真的可行嗎?”
“我對凰唯真不了解,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已經不在。”陸霜河平靜地道:“我隻是越來越了解左囂,而左囂很欣賞凰唯真。”
今日的大楚淮國公,也是南域的傳奇。
左囂出身高貴,自小得勢。當年借官道得絕巔,但沒有選擇偉力自歸之路,而是刻意不傳政綱,主動下野、倒退修為,一路退到神臨,而後再修洞真,再證絕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