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稱瑞者,古今罕見。不是有大才,就是有大福。
但越太祖臨終前曾對太宗說過一句話,便是龔知良此刻所言——“伯魯雖強,恐不能益國。”
越太宗幾乎全方位地強過越太祖,這是曆史公論。但在識人這一點上,他卻輸了幾分。就輸在“伯魯”這個人身上。
越太宗對伯魯十分器重,傾國培養,甚至親自為其護道,期待他成為國家棟梁。伯魯最後卻為道緣,星夜逃奔,轉投燕國,甚至率軍與越國砥鋒。
後來越太宗喬裝離國,親自出手,於禍水將其擊殺。
如今曆史翻湧幾疊,燕國早就成為過去,伯魯之名也少有人知。但前車之鑒,後車之師。仍然可以作為教訓。
文景琇當然聽得懂龔知良的勸諫,認真說道:“超脫不可測,凰唯真歸來後如何,高相也隻是儘人事、聽天命,朕也麵對結果。”
“至於七殺、天機這等人,唯道無情,心外無物,更不可能有國家。他們需要越國,就會留在越國,不需要越國,就會像拋棄南鬥殿一樣拋棄越國。這沒什麼不可以麵對的,我們儘量提供他們的需要就好。在楚國兵圍度厄峰之前,七殺、天機也都是南鬥之真,任南鬥之事,這不就足夠了麼?”
“我們不在他們身上寄托生死,隻需要他們在和平時期壯大國力。越國愈是強大,他們愈是不必離開。眼下他們兩個需要在現世有一個落腳點,恰好越國可以提供,我們就有了交易的理由——還是那句話,高相遺局若不成,怎麼都是死。高相遺局若成,朕已經把一切都推上賭桌,為什麼不嘗試贏得更多?”
龔知良道:“陛下想贏的都在未來,但就怕眼下……”
文景琇道:“神霄在即,諸方自警,霸國承現世之重,尤其不能妄為。我們唯一的機會就在此刻。凰唯真若要歸來,也必然要在神霄世界開啟之前——所以高相選擇在這時收官。現在景國、秦國都已經表態支持我們,書山更是下來了顏老先生,就是為了讓楚國有所忌憚,南鬥殿舊事,豈能重演於越地?”
“臣有一言——”龔知良懇切說道:“宋天師對您的表態,不等於景國對越國的表態。同理,範斯年對您的表態,也不等於秦國對越國的表態。”
“自然。這私下表態,和公開表態,是兩碼事情。”文景琇輕歎一聲:“高相在巔峰之時隱退,棄官道而消真境,令天下同情我越國,勉撐國勢數百年。高相之死,換來了陳樸過問,顏生下山,令楚國收了幾分蠻橫。我們地小國弱,每一步都趟著血。要想景國和秦國公開表態,我越國還要做到什麼地步,還能付出什麼呢?”
龔知良抬起頭來,眼皮微微顫抖。
這時越國宮廷之內,驟起一聲,如龍吟虎嘯,不斷回響——
“文景琇!來迎本公!”
文景琇驟然起身!
“來得比想象中快。也比想象中急。”他很好地控製了表情,輕笑一聲。
越國皇帝理了理身上的龍袍,扶了扶平天冠,這才一步高踏,消失在殿內。
龔知良心神劇震,勉強撐住地麵,恍惚地想要站起來,卻又一下子跌坐回去,他身上仿佛沒了力氣。今時之來者,大楚淮國公,左囂!
薑望出現在撫暨城,救下白玉瑕之後,又憑空消失。這件事隻過去了一天。
在護國大陣開啟,神鬼不測。又國境封鎖、信息難以傳遞的情況下,消息還是傳到了淮國公耳中。
由此可見,麵對楚國這樣一個強鄰,越國的秘密實在不多。文景琇諸事深藏,獨握全局,對任何高層都隻透露部分真相,的確也是迫不得已。他自己也不知道誰能完全相信,不敢把希望寄托他人。
護國大陣像是一個巨大的罩子,把越國山河倒扣在其中。
左囂一身便服,威勢不減。負手在高處,明月就在他身後,儘被遮掩,隻剩一輪暈光。
文景琇一步踏出宮外,甚至飛出護國大陣,就這樣來到左囂麵前,與之相峙於夜穹。
須臾,臉上綻開笑容,拱手道:“楚越一衣帶水,兩國情誼,源遠流長……國公卻少有登門。如今星夜前來,情狀緊迫,不知有何事指教?”
左囂看著麵色如常的他,又看了一眼他身後正在運行的護國大陣,淡聲道:“這跳出大陣,好比將軍卸甲、壯士裸衣,國君膽子倒很大。這是要搏命了?”
文景琇笑得純良和善,話裡話外的仿佛聽不懂,隻道:“您是霸國國公,朕乃正朔天子。國家體製是現世洪流,咱們雖然不在一條船,卻在一條河,早就糾纏在一起,同榮同進。有您在這裡護駕,朕豈懼邪祟?又哪裡輪得著朕來搏命?”
左囂擺了擺手:“國君諸事纏身,得暇不易。本公也不廢話了——薑望呢?”
“薑閣老?”文景琇先疑後歎:“朕也在找他!”
他愁眉苦臉地道:“前夜國內出了一點急事,朕不得不親自鎮撫。也不知薑閣老何時來的越國,事先無知會,事後無解釋。他隻是突然出現,給了我國一些建議,朕想與他促膝而談,但談到一半,他又不告而彆——此等風雲人物,來去如疾電驚雷,隻留下一場驟雨。但越國不過泥丸之地,朕也膽小得很,實在經不起這般驚嚇啊。左國公,回頭您要是見著他,能不能勸一勸?”
“多的話就不用講了。”左囂豎起一隻手掌,攔在文景琇麵前:“本公隻說一句——現在是醜時,來之前,府裡的廚子已經在煲湯,中午做了飯,等他回來吃。要不要叫我家的飯菜等涼,你自己看著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