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國有名有姓的真人,薑望差不多都已見過。
在任秋離布置的“時空鏡河天機陣”裡,他不斷地廝殺——倒也不知是廝殺了很久,還是隻過了一陣。
總之越國史書上的名字,絕大部分都已經與長相思作彆。
“丟失了對時間的感受,好像並沒有影響你的戰鬥。”任秋離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
“時間隻不過是數量之外的另一種度量,讀史觀人,不需要計算什麼,無非是讀遍此書,殺淨書上英雄——”薑望站在狹長的走廊上,手提長劍,身上纖塵不染:“是不是可以上大菜了?”
長廊兩側的囚室,出人的速度越來越慢,從一開始一窩蜂地湧出來,到後來零星地蹦出幾個,到現在已經沒有動靜。
“好書需細讀,大菜得慢品。”任秋離幽幽道:“薑真人是覺得越國的曆史不夠精彩麼?”
薑望道:“如果隻是目前這些,那確實不太夠。”
“越國雖然不是霸國,但也有它的波瀾壯闊。”任秋離聲音飄渺,不予觀測:“我們都應該敬畏曆史。因為今天的一切,都是從過去走來。”
“過去的一切到此為止,因為‘以後’是從‘現在’開始。天機真人,你最好還有點彆的手段。”薑望淡然說道:“不然我會對‘算力第一’這個名號很失望。連帶著對陸霜河也不那麼期待了。”
任秋離的聲音道:“與這麼多越國曆史名人交過手,你應該感覺得到你身體的變化……你猜你會不會老死在這裡?”
在這場以身當國、搏殺過往的戰鬥裡,薑望見證了越國的曆史,也無可回避地被帶走一些時光——
哪怕就隨意走兩步路,這兩步路的時間也是流逝的,誰都無法避免。
隻不過在“時空鏡河天機陣”裡,這種流逝被放大了。
要是普通人在這裡,走一步路,可能就已經走過一生。
薑望平靜地巡視四周,他從未停止觀察:“我的身體的確經曆了一些時光,但這個過程,實在緩慢。”
他隨意地挽了個劍花:“我有真人之壽,現在未過三十。若時空就是你唯一的屏障,在我老死之前,我一定能夠找到你,然後殺死你。”
在神臨之時,他的體魄就已經追上千錘百煉的重玄遵。
及至洞真,殺六真,圍衍道,久經磋磨,這具真人之軀幾乎不朽。“時空鏡河天機陣”最特殊、最無法回避的時光消逝之危,在這不朽真軀之前,也不免大打折扣。
且他還如此年輕!有大把時光可以對抗。
換成個一千歲的真人,恐怕早就急迫起來,苦求出路。
今時今日的薑望,從容麵對一切,並沒有弱點。
任秋離這一次沒有說話。
但是在另一個房間裡,響起了另一個聲音。這是一個低沉富有磁性的男聲,語速不快,字字有序。
“好心性,好誌氣,好後生!”
隨著聲音走出來的,是一個雙耳垂肩、雙手過膝的富態中年人,他身穿冕服,腰懸禮劍,五官生得和善,臉上也掛著淡淡笑意,卻給人一種“雖笑猶威”的感受。
久居上位者,方有此氣。
他連說了三個‘好’字,站在了狹長走廊的儘處,好像那裡就是一切的開始。越國一千五百九十二年的曆史河流,自他發源。
薑望看著他:“越太祖文淵?越太宗文衷?”
此人笑道:“豈有壯子在而老父勞?我是文衷。不幸隻能回響於曆史中,就不叫我父皇出來與你廝殺了。”
壯子在老父不勞,是越太祖文淵不能打的委婉說法。文淵要是夠強,這會恐怕就是“上陣父子兵”、“兩代君王攜手”。
眾所周知,越國曆史上文治武功第一的君王,是越太宗文衷。哪怕是建立社稷的越太祖,也公認的遠不如他。
文衷的出場果然也全不似先前那些越國曆史名人——閔垂範癲狂,龍汝秩頑愚,湖嶺三友實力雖在,但思維有很明顯的遲滯,革氏真人也幾乎是半夢半醒。
此刻的文衷,卻完全就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從曆史中走出來。
但更令薑望暗自驚訝的是……文衷好像能夠控製這“時空鏡河天機陣”,或者至少在任秋離主持的這座大陣裡擁有一定的權柄。因為他似乎可以決定越太祖文淵是否出戰!
“既是廝殺之時,晚輩就不具禮了。”薑望注視著這位越國曆史上的傳奇君主:“在下薑望。”
“姓薑?”文衷看著他:“齊宗室?”
“山野之人,並不高貴。”薑望波瀾不驚地道:“家父是莊地楓林城鳳溪鎮藥材商人薑長山,我本人在星月原開了一間酒樓,生意還算不錯。”
“英雄不問出處,倒是我老朽了!”文衷並沒有急著動手,而是抬眼看了看穹頂那流動的時光,長歎道:“時光一去如逝水,竟不知今夕是何年!”
“道曆三九三八年。”任秋離的聲音這時候說。
薑望提劍未語,他陷進此陣之前,是道曆三九二八年!
他不確定是真的時光流走了十年,還是任秋離故意說這些來亂他的心——在殺死任秋離之前,這並不重要。他此刻不在意所有,也包括時間,隻在意這場戰鬥。
“我是道曆二四三三年即位,主政九十七年,未能真正興國,在道曆二五三零年退位。在道曆二五三一年……固道失敗,道解而亡。”文衷負手而歎,陷入過往:“當時阻我成道的,是星神‘玄枵’。祂現在重構了嗎?”
任秋離的聲音道:“這個問題您應該問您麵前的薑望,他是第一屆太虛閣員,與楚國高層關係密切。”
她特意說的是道語,意由聲闡。
所以一千多年前的文衷,也能聽得懂太虛閣員的分量。
越太宗饒有興致地看著薑望:“想不到你如此年輕,竟有如此成就!諸葛義先還活著嗎?”
“我跟星巫並不相熟。”薑望說道:“但衍道真君壽享萬載,楚國至今也未過四千年呢!您當年摧毀了‘玄枵’?那也隻是十二星神之一。我想不到楚國大巫有不活著的理由。”
文衷哈哈一笑:“看來南鬥殿這位女真人的情報有誤,這年輕人跟楚國算不得有多麼緊密。”
“他是跟淮國公府密切。”任秋離的聲音道:“這不,當代淮國公已經因為他的失蹤打上門來,當代越國皇帝險被打殺。”
“太虛閣既然秉持中立、為公天下,這位太虛閣員又如此年輕、如此有分量,還有當代淮國公因他打上門的人脈……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文衷並不急著關心自己的後代,隻問道:“當代天機,你現在不要說話——長生君何在?”
任秋離果然並不說話。
這時有個聲音回答道:“長生君斬名而遁,南鬥殿已經沒了!”
薑望站在狹長走廊的中間,提劍側身。
在走廊的另一處,仿佛時光的儘頭,倏然出現一位孤峭冷峻的老人。
他眉頭緊皺,似有天下之憂。那雙靜淵古井般的眸子裡,有顯見的波瀾。出現的第一時間並不關注薑望,隻隔著狹長的甬道,對著彼端的文衷深深一禮:“草民高政,致仕前曾任越國國相——見過太宗陛下!”
感謝總盟“帝國|秦殤”為左光烈打賞的角色白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