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秋離依舊端坐,隻是攤了攤手:“薑真人沒有添油加醋,事實的確如此。但高真人,我隻顧我自己的目標,不是很合理嗎?越國如何,你們的局勢如何,棋盤怎樣完整,都應該是你們越國人考量的事情。很明顯當代越國皇帝已經考量過了,做出了選擇——今天這樣的進程,是我們共同推動的,我並沒有強迫他。”
“高真人!”薑望又道:“當初到隱相峰拜訪你,我就已經說過,你的棋我看不懂,也不想看。身為太虛閣員,我的立場非常明確,不歸屬任何一方。我與淮國公府關係密切,可也從不乾涉楚國國事。但是白玉瑕是我酒樓的掌櫃,他被誆回越國,投於死地,我不能不護他周全。今日踏進此局,非我本意,受陷此陣,是我無辜!我對越國無惡意,越地卻陷我以荊棘。今天到了這個地步——”
他看了看高政,又看了看文衷:“兩位是越國曆史上最秀出的人傑。不妨劃下道來罷!今日逢於時光,是敵是友,兩位一言而決!”
以高政的智慧,聽到這裡就已經完全知道,在他死後文景琇又做了哪些事情。
白玉瑕是他授意放走的,文景琇卻又把人招了回來,僅這一件,便偏離了他的原意。更不用說關於薑望的這個交易。
但他隻是問道:“薑真人,革蜚還活著嗎?”
麵對高政、文衷這等智慧的人,薑望完全不動什麼心思,就隻是清清楚楚地擺出事實:“在我進來的時候,革蜚就已經逃跑。至於現在如何,我不清楚。天機真人不是說現在已經是道曆三九三八年?十年過去了!外間或許已滄海桑田。”
“你告知我真相,我也該告知你一個真相。”高政慢慢地說道:“時光的流逝隻在這個陣法的範圍裡發生,隻影響鏡湖。就算你在這裡經曆十年百年,現世該如何還是如何,時間正常流動。你進來的時候是道曆三九二八年,出去的時候也是如此。最多過個三兩天,應該不至於跨到二九年去。”
薑望笑了笑:“如此了我一樁心事。薑某不願叫人牽掛。”
任秋離對時間的真相好像並不在意,還貼心地補充:“是啊,全世界都沒有幾個人知道你失蹤。也就是楚國,在越國有很深的情報網絡,淮國公才會那麼快找上門——我越是了解楚越形勢,越是知曉行棋艱難。越國能走到今天,著實不容易!”
文衷饒有興致地看著薑望:“相較於親友的感受,你好像並不在意自己丟失的時間?”
在“時空鏡河天機陣”裡流動的時光,是白白浪費的時光。
因為這裡不是真實的現世,道則遠不如現世,元力都很有限,且還在任秋離的掌控中,不會分給他半點。已經走到當世真人的層次,在這裡最多隻有經驗的累積,沒有真正修行的進益。
對薑望這樣修行進展恐怖的天驕來說,每一天都彌足珍貴。
若真是丟了百年在此,於人生是巨大的浪費。
“懊悔遺憾之類的情緒,都是敵人戰死以後的事情。”薑望依然微笑:“我又不是洞真無敵的向鳳岐,不是算力冠絕古今真人的餘北鬥。不幸落在天機真人的局裡,丟掉一些時光也是應該的。”
“倒也不見得要留有遺憾。”高政冷不丁道:“你丟失的時間——殺死布陣者即可追回。殺得越早,追回越多。”
這句話所表達的惡意,幾乎不加掩飾。高政不是任秋離的幫手,他不願成為被誰握住的劍。他甚至要割掉那隻握劍的手。
薑望也隨此聲落下,遽然而動!
他手中提劍,身貫青虹,隻是一個動念,就已經撞破走廊,穿進囚室,逼至任秋離身前。那仿佛不可逾越的時空天塹,被瞬間跨越。
從開始到現在,他沒有一刻放鬆過對鏡湖、對這個陣法的觀察。長廊牆壁上燃燒過又凋落的白色火焰,每一次凋落都換回新的知見。
文衷和高政都已經展示過,他們在這座“時空鏡河天機陣”裡所擁有的權柄。文衷和高政都已經演示過,如何撥動此陣。
薑望已經看得非常清楚了!
他七進四退,走出一條複雜的折線。他的身形即是劍,斬斷了距離。他的步跡即是劍,剖開了大陣。鏡湖之中,仿佛一切都是倒映的波瀾,唯獨這一柄長相思,名為“真”!
它也真實地斬到了任秋離,將這位天機真人從時空彼岸斬出,一劍釘麵——
鐺!
任秋離所坐的靠椅,頃刻飛出千萬條黑色線段,極速穿梭,交織在她身前,裹成一隻黑色的繭。
長相思剛好釘在繭上,發出金鐵交鳴之響,餘聲長鳴,震得歲月長河波瀾不止。
鋒銳無匹的天下名劍,竟不能進!
黑繭之中,響起任秋離的聲音:“薑真人!說好要把劍架在我脖子上,問我一些問題……你怎麼第一劍就往麵門來?”
薑望並不說話,隻是猛然往前一步——以手推劍,以劍抵繭,以繭撞牆。黑繭未破,但時空牆壁都被撞得隱隱內凹!
這是【鏡湖】本身都難以承受的表現。
薑望瞬間收劍,又再出,速度快到好像根本沒有動過,但已經連撲九劍。這九劍不同性質、不同角度、不同力道,但都未能攻破黑繭。
呼嘯的劍光仿佛瀑流般澆灌在此繭,劍光散去,黑繭無傷。但從那零星的幾道劍痕之上,焰分三色的三昧真火,悄然爬起,搖搖晃晃地跳躍起來。頃刻把黑繭吞沒,使其在幽黑之中,折射出搖晃的光影。
文衷和高政都靜立在時空長廊,顯得格外疏離,從參戰者變成了看客。
尤其越太宗文衷,頗有悠然之態,似點評似提醒:“這是時空的陰麵,撚時為絲,交織成繭。很難想象一尊真人能夠憑借自己做到這一步,長生君當年留下【鏡湖】給我們,果然還有一些手段在其中。”
高政說道:“以長生君的性格,不會相信任何人。鏡湖的隱秘他能告訴任秋離,隻能說明在那個時候他已經打算利用鏡湖做點什麼了——隻是楚國突然兵圍度厄峰,打亂了他的計劃。南鬥主生,任秋離又手握【長生司南】,可以交織紅塵、洶湧苦海。先前出現過的曆史風流人物,都被斬碎,織入時空,叫時空之絲生生不息……這也是這隻時空暗繭牢不可破的原因所在。薑真人不止是在和天機真人戰鬥。”
三昧真火就是依靠知見的累積來加深傷害。
文衷和高政這兩段話一說,覆蓋時空黑繭的三昧真火瞬間暴烈起來,焰光大熾,叫這顆牢不可摧的時空黑繭,發出嗶剝嗶剝的響!
生生不息的時空陰麵之絲線,不停交織,也不停斷裂。速度快到一瞬有千百次響,就算天機真人有再多準備,預留了再充裕的時空力量,也經不起這般消耗。
黑繭之中,任秋離的聲音卻仍然從容:“我創造了‘時空鏡河天機陣’,我照映了越國的曆史,我呼喚了你們——你們卻能夠在陣中自主,以思想之自由得道身之自由,甚而窺破大陣精妙,反製於我。若是再給你們一點時間,這座大陣由誰主導都還說不定了。真是了不起!”
她為文衷和高政而讚歎,也為他們而歎息:“但此時彼時不相同,古跡今陳難為真。這一局……才剛剛開始!”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那曾經出現在越國撫暨城的巨大司南,又出現在時空長廊的上方,在那湧動的時光中。
銅色的司南的長勺,仿佛擔山萬鈞,艱難地探入時空,輕輕一舀——
從時光長河裡,舀出一方寶光萬丈、照得歲月長河都清澈的玉璽!
璽文曰:“奉天承運大越天子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