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走!」
任秋離一把將所有的力量都收攏,任颶風雷霆繞身,緊隨其後,像一尾吞海巨鯨,追進那波濤洶湧的曆史長河。
她不惜浪費許多力量,也要追近薑望的尾跡。
一幕幕曆史片段走馬觀花,這一刻她的眼睛仿佛漩渦,算力推至極限。
曆史長河之中,驚濤倒卷,一前一後兩個微渺的光點,一追一逃。
一切他者的力量都不可靠,自我擁有的,才是永恒真理。
正如長生君對陸霜河的期待落了空。
任秋離深諳此理,所以她一開始就做了兩手準備。
她始終端坐於那黑色線段編織的靠椅,從頭到尾沒有挪動一步。那張椅子是無數曆史的線頭,她本身即是「時空鏡河天機陣」的核心。
越國曆史的力量為她所借用,她也理所當然地持力於自身。
她借來了越國天子璽,是為了鎮壓文衷、高政這等絕頂人物有可能製造的意外。也要在「意外」發生之後,拔其力而自用。
文衷和高政不肯為她揮劍,那便碾魂碎魄,鑄此二者為劍。
她親持此鋒,在【鏡湖】之中把握假性衍道的力量,親斬薑望。
擺在薑望麵前的路,隻有兩條——要麼當場被她殺死,從此威脅不到陸霜河。要麼跳過積累,強行衝擊絕巔,這是唯一的生機所在,且還要看薑望能不能爭得到。
她雖然嘴裡說,不要給薑望衝擊絕巔的機會。
但薑望今日若提前衍道以破殺局,她的目的也算達到。
於她自己當然是次選,被迫衍道的薑望一定會殺死她。可薑望提前衍道,陸霜河那一場洞真絕頂的約鬥,也就無約自消。
陸霜河是信奉天道無情的人,他可以坐視年幼的易勝鋒與薑望爭生死,選擇帶走活下來的那一個,絕不因為兩個的天賦、心性或者彆的什麼因素,做出偏向性的乾涉。
他自己絕不會提前來扼殺薑望,但薑望若沒能走到約定的那個位置,那都是天理自然,薑望失約。
無論薑望是戰死還是提前衍道,既已失約此戰,陸霜河都可以放下執念,登臨絕巔了。
對任秋離來說……
那就夠了。
當初她陷落生死之間,斷絕未來,不再擁有價值,連她的師父都放棄她。隻有一柄來自小世界的劍,從天而降。
那個人告訴她……「朝聞道」。
功名利祿,恩怨情仇,眼前的所有一切都不重要,唯「劍」是天理,唯「道」是永恒。
往後的人生變得很簡單。
那人唯道而已。
她唯那人而已。
時光荏苒至今,她有天下無雙的算力,又提前設局,借洞天之寶,用山河為陣,本應有十足的信心滅殺薑望於此。本不該有「薑望提前衍道斬破殺局,也算達到目的」的想法。
這實在是孱弱的念頭。
若叫陸霜河來評價,他一定隻會默默地閉上眼睛。
她自己明白為什麼——鬥昭把她的自信斬掉了。
她早就認識到缺憾難彌的本源,會讓她的道途怎樣艱難,師父當初放棄她,是確實看不到指望。可她也一直覺得,自己可以探索洞真的極限,而且已經在極限。世上還有比陸霜河更艱難的路嗎?她也可以走過來。
她認為她輸給餘北鬥的,隻是自己早年不幸留下的缺瑕。
直到與鬥昭生死逐殺,她才真正看清楚,那一點遺憾在真正的絕世天驕麵前,是多麼的顯眼,多麼不可回避!
當她決意麵對與鬥昭同為太虛閣員,且戰績更耀眼的薑望時,她不得不掂量
了又掂量。
她並非擔心自己的生死,她擔心的是自己幫不到陸霜河——哪怕陸霜河並不需要。
她非常清楚,這個世上除了她,沒人會幫陸霜河了。
薑望若死,天下悲切。陸霜河若死,隻有歡呼!
她最初的算局,本是要用越國曆史長河裡的精彩,補足自己早年的本源缺憾,借大陣成局,一舉踏足絕巔,從而輕易抹殺薑望。
這是最完美的結果,可是因為薑望這個名字,她沒有把握做到。
在隕仙林裡顛沛流離的她,已經沒有算定所有的自信。又顧慮文衷和高政的不可控,才在斟酌再三後,改成現在這般計劃。
她已不敢奢望,退求其次,又頻加保障。這一局方方麵麵都考慮到,應該是萬無一失。
但她仍然沒想到,薑望選擇了第三條路——逃跑。
在一個根本沒有路的地方,在【鏡湖】所創造的這樣一個極其狹窄的空間裡,薑望竟然也能找到逃生的可能性,躲進了時空鏡河天機陣所映照的越國曆史長河中。
家徒四壁,無門無窗,他上梁揭瓦而去!
這需要滿足至少三個條件。第一,薑望要對「時空鏡河天機陣」有足夠的了解;第二,他要對曆史長河有所洞察;第三,他需要足夠敏銳,抓住任秋離歸攏力量、放鬆大陣掌控的那一刹。
第一個條件得到了文衷和高政的幫助,第三個條件算是這等天驕的必備素質,第二個條件……薑望這等從未接觸星占,也未聽聞有卜算造詣的人,是如何在曆史長河中表現得遊刃有餘?
任秋離一時想不到答案。
但薑望所跳進的這段曆史長河,仍然是在「時空鏡河天機陣」控製的範圍裡,他沒可能通過這段曆史長河,逃到彆的地方去。
若要強行舉例,便是在這狹窄的空間裡,有一個複雜曲折幽深的時間蜂巢,薑望近乎無限地收縮自己,跳進了這個蜂巢裡,讓人一時捕捉不到。
任秋離無法摧毀這個時間蜂巢,因為越國的曆史是真實存在的,鏡映的曆史也依附在鏡湖中。若她強行抹掉這段鏡映的曆史,她短暫從這段曆史長河獲得的力量,也會隨之消散。
屆時假性衍道的力量不複存在,她和最擅長爭生死的薑望同處一室,直麵彼此,籠鬥生死。那畫麵簡直不敢想象……
所以薑望其實隻給了她一個選擇——
她隻能親身追入其中,憑借自己算力上的優勢,在長達一千五百九十二年的越國曆史裡,精準捕捉那偶然的一天,抓住薑望,然後殺死薑望。
……
……
「賭玉了,賭玉了!朋友,賭石玩不玩?一刀切下去,命運從此改變!」
集市的喧囂瞬間入耳。
一個精瘦的漢子,捧著一塊笨石頭,在麵前晃啊晃的,想要吸引今天的第一個冤大頭。
靜靜站在人潮中,閃爍仙念星河、沉默收集情報的薑真人,無疑很符合冤大頭的定義——頭上戴的玉冠,腰間懸的劍,身上穿的衣衫,都是有錢人的樣子。人卻像根木頭,杵在大街上發呆。
有錢且傻。優質客戶。
薑某人無視了幾乎戳到鼻梁的這塊笨石頭,微微側了側頭,笑著問道:「小哥,今年是哪一年?」
說著他又補了一句:「我問道曆。」
精瘦漢子一下子就把石頭抱回去,嗤笑一聲:「你想說你是從未來過來的是吧?」
薑望驚了一下。
精瘦漢子繼續道:「先假裝不知道年代,然後拿出各種偽造的證據,讓人家相信你是從未來穿越時空而來。最後把你的‘好東西"賣給我,隨便拿塊石
頭,說將來很珍稀——你不是第一個玩這一套的啦!大家都是同行,就彆浪費時間了。騙彆人去吧!」
薑望聽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