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玄胤在刀筆軒的二樓探出清瘦的一張臉:“鐘離炎?你不是不肯入閣嗎?上次開會你都沒來。”
“什麼不肯?!荒謬!謠言!”鐘離炎勃然大怒:“為天下蒼生出力,某家豈會退縮?我隻是讓你們先等等。獻穀千年基業,係於本閣一身,交割事務不需要時間嗎?我是在收拾行裝,正準備全情投入太虛閣事業!”
留在太虛山門裡的閣員並不多。
除了靜悟逆旅的黃舍利,閉門修書的鐘玄胤,就是在修訂太虛幻境相關法規的劇匱了。
此刻五刑塔的塔尖位置,亦是緩緩升起了鐵柵,推開高窗。劇匱板板正正地坐在書桌前,在堆積如山的法條裡抬起頭,遙看鐘離炎:“楚廷已議定了?”
“這不早就定的事情!”鐘離炎可不管什麼史家法家,誰也不慣著,把國書往前一推:“識字不?”
啪!
忽地眼前一花,這國書就脫了手。
鐘離炎把住重劍,瞋目而視。便瞧得一道紅底金邊武服的身影,立在雲海之間,漸而由虛凝實。
“哈~~~欠。”此君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用那封國書捂了捂嘴,極是散漫:“大中午的,還在午睡呢!這太虛山門,怎麼聽到狗叫?”
鐘離大爺不跟沒素質的計較,隻冷笑道:“嚇!這不是陸霜河的手下敗將嗎?”
這自信的態度,睥睨的眼神,讓鬥昭一度覺得,當初在兵墟被陸霜河一劍壓下的,不是他鐘離炎。
他還嘲諷上了!
“我在午睡。”鬥昭拿手點著鐘離炎,往外一指:“彆把楚國人的臉,丟到太虛山門來——快滾。”
“午睡是個好習慣,可以讓你逃避現實,儘做白日夢!”鐵骨錚錚鐘離炎,當然不肯滾,咧著嘴道:“但你是不是睡錯了床?回家去吧!這是本閣的地盤!”
劇匱、鐘玄胤此時都不說話,黃舍利更是叉著腰就在旁邊看。
雲海之中,諸閣建築影影綽綽,根本整個太虛山門的人,都津津有味地注視著此處。
鬥昭有些頭疼。
在阿鼻鬼窟裡被萬鬼啃噬,好像都沒有這麼疼。腦子裡似乎出現了一根清晰的線,劇烈閃爍,一跳一跳。
“姓鐘的。”鬥昭呲了呲牙:“你非要在這麼多人麵前是吧?”
“媽的,老子姓鐘離!”鐘離炎勃然大怒,提起南嶽就跳下戰車。麵對霸著位置不肯走的黑惡勢力,他率先動手!
呼呼呼!
在呼嘯的狂風中,劍身染起血焰,如負萬山而下斬。
但見血焰燃燒的溝壑,分出足足九條,蜿蜒曲折,皆向鬥昭而去。它們不經過空氣,不影響五行。
如同空間障壁裡,九條血色的隧道!
武道缺的是底蘊,越往上越缺。畢竟是新開的路,統共都沒幾個武道真人。但也空間廣闊,有無限可能。
說起來他這尊武道真人,實力也是提升飛快,一天強過一天。雖然被鐘離肇甲按著打,這一劍也很見風采。
鬥昭抬刀指著刀筆軒的方向:“我說你,姓鐘的,不要記了。”
他一生桀驁,從不讓人,脾氣來了,不會管誰是誰。但這次在阿鼻鬼窟,確實是承了薑某人的情,他在那個狗王八麵前,著實硬氣不起來。再怎麼不爽利,都隻能憋著。
憋了一肚子火,也是時候釋放!
天驍沒這麼快修好,他隨手捏了一柄夢境之刀應付。
鐘玄胤要是不滿意,他一並收拾了。
惹得煩了,順手把黃舍利和劇匱砍一頓也行,免得都敢看他鬥某人的戲!
鐘玄胤多長的歲月,哪會跟這些年輕的同僚計較,隻笑了笑:“好好,不是太虛閣的正務,不記也行。”
這話還沒說完,鬥昭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雲海。
鐘離炎下劈的身影也消失了!
鐘玄胤循痕追目,瞬間鎖定戰場——隻見得鐘離炎身上的甲胄已經裂開,一隻筋肉虯結、閃耀金輝的手臂,死死掐住鐘離炎的脖頸,按著他在雲層中,不斷地下墜!
隻一觸……勝負就分。
鬥昭在隕仙林歸來後,強得離譜。
鐘玄胤有些擔心鐘離炎的身體狀態,正琢磨要不要出手保一下,鬥閣員心情好像不是很好,萬一沒個輕重失了手,傷了鐘離候補……旋即他便知道自己想多了。
鐘離炎身上新披的戰甲又被打破,肌肉都爆出血痕,體內氣勁不斷爆發又被按滅,但精神還是非常的好。
他被禁錮著不斷下墜,卻還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塊拳頭大的炙烈的光球,也不知是什麼秘密武器,在鬥昭麵上一頓亂晃。
鐘玄胤細看一眼,已是認出來了——太陽精金。
一般人們所見的太陽精金,通常都是碎屑,已是稀罕寶貝。那些鑄兵師在鑄兵的時候加入一兩粒,就敢說要鑄造名刀。
如此高純度、如此大塊的太陽精金,至陽至烈,實是世間罕見……
鐘玄胤被那種光芒刺到了眼睛,默默地關上了窗。
卻說鐘離炎拿著太陽精金,在鬥昭麵前亂晃,嘴裡還念念有詞:“我照,我照,我照!”
但墜了一路,照了一路,鬥昭也沒什麼反應。
他不免有些疑惑:“欸?鬼不是最怕這個嗎?”
“難不成老頭子的藏品是假貨?”
他還伸手去掐鬥昭的臉:“你現在什麼反應?燙不燙?”
鬥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狠狠一拳頭,將他砸進了地底!
……
……
“今有戲相宜,罔顧墨家精神,不以事實為理,妄自出手,擅啟明鬼。以懲惡揚善之真傀,行為虎作倀之孽跡。擒拿無辜人等,疚成冤獄八年。此钜城之恥,墨家醜聞!”
“念其過往從無劣跡,敬矩宗門。乃受前钜子調度,不明真相,循令而行。又屢建高功,於彩戲機關頗有建樹……經議,剝奪明鬼真傀,削除機關大師封號,革其真傳,逐出門牆,不得再以墨名!”
墨家長老的宣聲,一板一眼地響在空中。
節奏像是萬象輪第四節的鯊齒,總在四至六個音符之後,莫名地頓一下。
戲相宜坐在地板上,整理自己的小箱子。
她要走了。
準確地說,她被通知,要走了。
這座她睜開眼睛就存在的城市,生活了這麼多年的城市,不再有她的屋子。
戲相宜認為自己沒有什麼難過的情緒,隻是覺得,不太習慣。
這間屋子不算大,九步見方,是墨門真傳弟子的標準規格。橫平豎直,均分九宮。整個房間就是一個一個的小格子,拚成一個大格子。
房間像是一個大些的工具箱,前傀、脊螺、尾柱、翼弦……有關傀儡的一切配件,分門彆類地放在不同區域。
光翼弦就有四十九種,材質、品相各不相同,都是戲相宜最常用的。
墨家是推崇節儉的,墨徒常以蓑衣草鞋,苦行礪心。居簡室窄屋,規矩意誌。錢晉華執掌矩子令後,發展起來的“新墨派”,才追求奢靡的生活。
大概也不應該用“奢靡”來描述他們的追求,在戲相宜看來,還是要客觀地看待問題——隻是一部分“新墨派”的成員,唯利是圖,窮奢極欲。
不可否認,這些人對物欲的極致追求,激發了遠勝於一般墨徒的巨大的創造力,極大地豐富了千機樓產品。
扯遠了。
戲相宜的思維總是很發散,天馬行空。或者這也是創造力的體現。
“新墨派”的核心思想,其實是“機關改變生活”。或者更正式一點——“君子馭器,人人如龍。”
每個人都可以通過對機關的使用,過上富足的有尊嚴的生活——這是錢晉華當年提出的願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