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種燦爛無儘的光耀中,他顯化出一尊高達九千九百九十九丈的光甲巨人!
馭此星光傀甲,巋然在宇宙虛空。
那恐怖的“極光湮電”,被他一把就握住。所謂“虛空生隙”形成的深淵,他抬腳就跨平。
他和薑望之間有遙遠的距離,現在距離不存在了。
萬裡彈指,山丘泥丸。
那星光所凝的甲手,拽著扭曲的電蛇,直接握成拳頭,對著薑望一拳轟下!
這已是毫無保留的戰鬥,他正在演繹一千零三十七年來修行的所有。
四座璀璨巍峨的星光聖樓,被生生砸開了。從參天之高樓,變成幼童手中的玩具,完全失去了橫世的權柄,無力地飛向宇宙深處。
隻留下執劍在彼的薑望,渺小得如同一粒微塵。
但所有人都無法避開他的眼睛,所有注視這一戰的目光,都忘不掉他的表情。
此刻的他——一時獰惡,呲出獠牙;一時飄渺,翩然出塵;一時悲憫,喜怒儘形;一時淡漠,天道無情。
一霎魔相,一霎仙相,一霎眾生相,一霎天人相!
星光聖樓是他於宇宙深處闡道的道標,也是他的枷鎖。
打開枷鎖放心猿,這一幕許多人都似曾相識!
誰能忘記天京城?
光甲巨人的拳頭轟至半途,就已經察覺到危險,當即往後回撤。
自薑望的鼻息之中,卷出兩縷霜風。
假天之態,天道極意下……好大風!
那呼嘯的奔湧的寒潮,自彼傾此,不論西東。一時諸方極寒,萬般戰栗,宇宙深處飄凍雪。
每一片飄落的飛雪,都是天道不周風所凝結的酷冷的殺意,它們飄過虛空,在虛空留下凍痕。它們經過什麼,就撕碎什麼。落在光甲巨人身上,一片片剮著它的星光。
而薑望那赤金色的目光,牢牢鎖著光甲巨人飛撤的軌跡,始終不曾緩脫。
虛空之中本無上下左右,但光甲巨人的腳下,顯現無邊無際的恐怖煉獄虛影。熊熊燃燒的煉獄烈火,自虛無中燃燒至真實,攀附在光甲巨人的巍峨之身。
這焰分三色的烈火,竟然把星光當做燃料,愈燃愈熾烈!
在這種龐巨的力量對耗之中,這體現了巔峰武意、墨家最高機關的光之傀甲,不免有幾分臃腫。
光甲巨人的眼窩裡,射出兩道毀滅性的光柱,橫趟虛空!
恰有一顆巨大的隕石在旁邊飄過,一霎氣化為霧,連個殘渣都沒有見到。
舒惟鈞靜立在光甲巨人的核心空間,閉目懸空,分享光甲巨人的視角,能夠洞察宇宙深處的每一粒微塵,但那個青衫仗劍的身影,卻已經看不見。
……什麼時候?!
他驀地睜開眼睛,一記鞭腿斜抽——
鐺!
他那無堅不摧的腿,抽在了一支古樸玄奇、隱顯龍紋的劍鞘上,長相思的劍鞘!
但見得薑望橫伸左手,左手握鞘,鞘身恰恰抵住舒惟鈞的腿。額發有一縷,垂過眼簾。赤金色的眼睛裡看不到半點情感。另一隻手卻提著劍,虎口淌血,鮮血蜿蜒在劍身。
舒惟鈞的目光往薑望身後看,這時候才看到一個幽邃的空洞,穿越光甲巨人的身軀,從此處一直延伸到宇宙虛空。
他釋懷地笑了。
這是他可以理解的過程。薑望當然比他強,但那條路他看得到。
這一千多年來,或者囿於心性,或者限於天賦,或者缺了機緣……事實證明他沒能成為洞真層次的最強者。
但他與洞真最強之名,存在的是看得見的距離,他並未丟失太遠。
如此,他便可以回答自己,這些年的時光,未曾辜負。
舒惟鈞緩緩地撤回了鞭腿,在這個過程裡,那光甲巨人也漸而瓦解,輝光散歸於古老星穹。
他抱拳對薑望一禮,這一戰勝負已定。
薑望卻慢慢地、慢慢地閉上了眼睛,赤金色的不朽光芒,就這樣被他的眼簾所隔斷,消失在宇宙深處。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重新變得平和、生動。
他與舒惟鈞,也已經自宇宙深處歸來,懸立在天絕峰的上空。
“舒宗師即將證道,我就不多做叨擾了。”
“薑真人何不到钜城一坐?”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各自一笑。然後彼此拱了拱手,算是暫彆。
薑望回身踏上見聞仙舟,載著他的一船親朋好友,便往北去——長河以南,兩鎮所拱,北眺中域者,魏國也!
那裡屹立著一座,已經圓滿的武峰。
如無意外的話,也是薑望這極真之旅的最後一程。
……
……
“薑望……又贏了。”不存在於現世空間裡的靜室中,有這樣一個聲音響起。
伴隨著這聲吐出的,是一縷飄渺的煙霧。
白色的玉質煙嘴,明滅著火星。
“意料之中。”孫寅抱臂而立,立在門邊:“他是要再次打破極限的,他要突破他自己留下的曆史記錄。”
“說起來……你這個黃河魁首,可比他先。”趙子烏黑的豐唇抿了抿,顯出一分疏離的笑:“後來者居其上耶?”
孫寅笑了笑:“後來者居上的事情太多了,不少我這一例。”
趙子看他一眼:“現在謙淡如此,誰還能記得你是遊驚龍啊?”
當年傲氣十足、眼高於頂,自謂“天高不算第一高”、號稱要使景天驕勝天下一百年的遊缺,在蟄伏多年之後,卻成了會說“不少我這一例”的孫寅。
時間真是個殘忍的東西。
“一年,兩年,三年……”蹲在地上,正用一塊金元寶撥弄算盤、狀似十分無聊的錢醜,忽然說道:“趙子,你要小心了。”
“是的。”趙子顯然聽懂了:“我會小心我的頭發。”
平等國排名前四的四位護道人趙子、錢醜、孫寅、李卯,今天三尊齊聚,
李卯已經成為錢塘君,正在隕仙林裡的天公城,站在明處任由天下檢視,再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孫寅道:“就怕他不止要割頭發。”
趙子慢慢地吸了一口煙,又輕輕地吐出來,看著那煙圈一圈一圈地散去,像是漸行漸遠的一隻眼睛。終是緩聲道:“我總覺得,我們不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