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外而內的封印不可行……自內而外呢?”左囂問。
他用聲音切斷了薑望與屈晉夔之間無聊的對話——什麼做飯不做飯的,委實是將死之前的勸慰和自我寬解,他不喜歡。他不需要情緒,他隻要解決問題的辦法。
“你是說……讓他自己來封印天人之態?倒是的確可以繞開第一重天人態的問題。不過——”屈晉夔轉問薑望:“你對封印術有什麼研究?有什麼基礎嗎?”
“見過!”薑望道。
屈晉夔將兩手一攤。
“彆耽誤時間了。”左囂直接了斷:“快好好想想,你那邊有沒有什麼封印術的速成法?”
屈晉夔頗覺無奈:“古往今來所有高深的學問造詣,無不是用汗水澆築。做菜還得先切菜三年呢!世上哪有什麼速成法?不過是些耗命損元、失去更多的邪功。再者說,以薑望現在的狀況,即便速成了一些基礎,又如何能做到自我封印天人狀態的程度?”
左囂卻不理會,隻看向薑望:“薑望,要不要學封印術?我是說,從現在開始。”
那眼神是平緩的,卻這樣的重——沒人能救你了,你隻有自救。
屈晉夔也看了過來,表情複雜。
要從零開始學習封印術,學到自我封印天人狀態的程度,根本不是三五年就能夠做到的。再怎麼天縱之才,也需要時光的澆築。
而薑望現在的狀況……天道都已經掐住脖頸,隨時要窒息而溺了,不可能撐得到學成的時候。
“當然要學!”薑望沒有半點猶豫,很直接地道:“如果真的有那個時候,我扛不住了,跌進天道深海裡。至少在跌落的最後一刻,我還是自我的。”
既然這是一條可行的路,那他有什麼理由不走?
沒有時間了!沒有時間了……
沒有時間那是另外一個問題。
現在的問題是“是否有路”!
左囂是個極乾脆的,直接將那本《混世八印詳解》丟過來:“你在坐這裡等一等,也翻翻這本書。”
而後一翻袍袖,拽著屈晉夔就走。
薑望更不會耽誤,當即坐下來,逐字逐字地啃起這本厚書。
的確是“啃”。
上來就是“混世八印”這種等級的封印法,他簡直是在看天書。完全是憑著洞世之真的境界,從封印術的根本表現開始反溯,才稍能咂摸一二。
每一個繁複的圖印,都像是一個迷宮,將神思陷在其中,迷迷糊糊半晌,不知身在何處。
元神海中,元神高踞寶座,披上東皇神照衣,加持仙念星河……以如此神通,竟也體會到薑安安寫作業時,抓耳撓腮的痛苦。
就在他啃到第二頁的時候,淮國公回來了。
與他一起回來的,是堆在房間裡的好幾摞書,以及鋪滿書桌的竹簡、玉簡。
全都是各種各樣的封印術相關的秘典。
“去了趟國庫。”左囂拉開椅子坐下,隨手翻開一卷竹簡看了起來,語氣隨意:“今天開始,你就住在這裡。正好我也沒什麼事情,學無止境,咱們一起學習。”
窗光撲進書房,把書桌填成一條光的河。
薑望定定坐在河的對岸,低頭看著書,隻“嗯”了一聲。
……
……
“離曳落~滌曳落~”
“春山曾滿三月露,春潮帶雨舟頭歌。”
“離曳落~滌曳落~”
“冬時不霜花信有,短枝結寒無似昨——”
一望無際的大海上,小船隨波而走,搖搖晃晃。
楚江王戴著她的閻羅麵具,坐在船沿,一隻手指走在水中,間或地留下一塊塊薄冰。那薄薄的冰塊之上,陰刻著圖案複雜、且不甚清晰的冰紋。
歌聲卻是從她的麵具底下傳出。
無法用動聽或者難聽來描述——這歌聲蘊含某種道意,十分的神秘悠遠。
秦廣王烏發披肩,盤腿坐在船頭,手上舉著一本古書,看得頗有幾分認真,‘唔’了一聲:“你把‘曳’唱成了‘耶’,‘落’字又唱得極似於‘囉’……是不是唱錯了?”
楚江王的歌聲遽止了。勾了勾長發,掩住自己帶了幾分期待的耳朵。
緩緩呼吸一氣,然後說道:“在上古時期,‘曳落’的發音就是‘耶囉’——你在萬仙宮遺跡裡找到的古曲譜,要用歌聲引動道韻線索,得用上古時期的發音。”
“還是你懂得多。”秦廣王讚道:“真不愧是最有學問的閻羅。外麵都這麼誇你。”
楚江王依稀記得,人們傳的好像是“蛇蠍毒婦楚江王”、“極少出手”、“最是狡猾陰險”。
但她隻是問道:“那卞城王是最什麼的閻羅?最能打?”
“他已經被開除了!”秦廣王抓著古書揮了揮,仿佛驅趕蒼蠅:“你既然連它的古音也懂得,這個‘曳落’,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你怎麼不紮小人了?”楚江王問。
秦廣王道:“皮太厚,紮不穿,算了。”
楚江王便講道:“在上古時代,那時候東海沒有這麼寬,海岸線要再往前很多。根據上古圖誌的對比,大概就是這個地方——”
她伸手虛劃,一道冰線就在海麵凝結。
“這裡有一條河,叫做曳落河。”
她講述道:“在曳落河附近生活著一個人類部族,就叫做‘曳落族’。這個部族人丁不旺,且很封閉,但非常團結。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首民歌,就是曳落族口耳相傳的歌謠。”
秦廣王俊眉微挑,他對這個什麼“曳落族”,半點印象都沒有。
楚江王繼續講道:“曳落族人一生要經曆兩次曳落河。”
“一次是出生。懷孕的曳落族女人,會在分娩之時,走進曳落河中,在曳落河裡生下孩子。孩子離開水的那一刻,才算新生。這就叫‘離曳落’。”
“一次是死亡。曳落族人無論身在何地,走了多遠,死後都要回到故鄉。他們在下葬之前,一定要用曳落河水沐浴身體。沐浴過曳落河水,靈魂才能安歇。這就是‘滌曳落’。”
“嗬。”秦廣王翻來覆去地看那頁書,漫不經心地道:“這個曳落族,出過什麼厲害人物嗎?比較有名的?”
楚江王沉吟道:“有一個人倒是蠻出名的,就是不知道在你的標準裡,算不算厲害。”
“誰?”秦廣王問。
“祂的本名已經不存在了,人們都叫祂——”楚江王的食指輕輕一點,點破了浮在海麵的堅冰。
冰麵的裂紋,開成一個“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