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劍斬至此,去勢已竭了。
這末劫之劍走過的長旅,不知能夠填入多少真人的人生。
可在屢進屢迫,斬斷薑望那層出不窮的殺招後……
末劫已消。
薑望噴出的真血,灑落在李一的劍身,卻並未被末劫之力撲滅,因為一式已終。
這柄三尺三的劍,第一次顯現了清晰的劍形。
李一眼中,有淡淡的遺憾,為他一劍不能竟全功。
可薑望的赤眸裡,那燦爛的烈焰,卻沒有因為心火之劍的熄滅而熄滅,反而是愈發的炙烈!
所有人都認為,他以洞真挑戰衍道,是一場巨大的冒險。
即便是最相信他的人,即便那些為他的戰力所懾服的人,也最多是覺得,或許會有“奇跡”的發生。
隻有他自己相信,他接下這一劍,是一定會發生的結果。這也是他道途上的“必然”!
這一路走來,把所有狂言都實現。
在這樣的時刻裡,他決然抬劍,將李一染血的劍掀起來,好似籠開走猛虎,長相思如龍出深淵——
命運之龍,遊於空海。
一切過往都不複,一切未來都不見。
劫無空境!
這一劍關乎李一的命運,也試圖終結李一的命運。
而在高渺的空海之中,又有一道固執獨行的劍光誕生,它極致自由,極致自我,穿行空海,直迎李一。
“劫無空境”之後,即是“我執”之劍!
場邊沸騰了!
雖然能夠到這雲上觀戰、能夠靠近這戰場的,都是數得著的強者,全都見慣了風雲。可是沒有人能夠抑製住這一刻情緒的失控。
他們見證了曆史,傳奇誕生在眼前!
絕無虛假,不是耳聞。
薑望他——
竟然接住了李一的一劍!
且是絕無留手,絕未容情的一劍。是真正衍道絕巔的殺招,現世極限的力量!
真正的天傾,被山下的人抵住了。
這本身已是曠古絕今的壯舉。
而他還開始反攻!
……
向前張開了嘴,沒有發出聲音。
他的雙手顫抖著,沒有做出動作。
唏噓的胡茬深處,有蜿蜒的苦澀的淚痕。
他當然為摯友而歡喜!
可他也為師父而傷悲。
向鳳岐當年不曾完成過的壯舉,已經被薑望完成了。
這個世界記住向鳳岐的理由,又少了一個。
可是……
真的高興。
真的高興啊!
眼前這個男人,是自己在青羊鎮就結下的好友。比自己背負得更沉重,卻遠比自己更堅強。以百倍千倍於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往前走,從不停歇地走到這個地方。
是他完成這一切,結束了那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夙願。
自向鳳岐當年戰死後,世上再沒有真人,膽敢對真君出劍。
但自今日之後,所有人都要看到新的極限。
真君者,真人之君,天地之師也。
真君一念即可定真人之生死,就如君命臣死,臣不得不從——這句話從此要改寫了!
修行的常識被打破。
向前怔怔地看著雲台戰場。
眼前仿佛有兩幅畫卷,一幅是過去,向鳳岐在薑夢熊的拳頭下墜落。一幅是眼前,薑望在李一的劍鋒前反攻。
他的表情恍惚。
而他身上屬於龍光射鬥的劍光,在不斷地張耀!
……
場邊人有各種各樣的心情。
薑望仍然在專注自己的戰鬥。
他已經書寫了傳奇,而他仍然要將傳奇繼續,要將不朽傳說銘於更高的豐碑!
當然不是以洞真的修為戰勝李一。
那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清醒地認知到,接下這一劍,便已經是極限。
而他沒有忘記,他這次來中州的真正目的——
他是為了這場舉世無雙的加冕。
為了在三十歲的時候,真正“立”住自己的人生。
在剛才心火之劍無功而返的挑殺裡,他“看到”了李一的道心。
這位太虞真君的道心,也可稱名為“一”。微渺到幾乎不存在,而又宏大得幾乎藏納宇宙。這是一顆似乎什麼都不在乎,但好像藏著至高宏願的心。心火之劍雖然斬過去,雖然炙熱凶惡,但也根本不能將他傷害。
所以他以“劫無空境”斬殺李一的命途,以“我執”之劍挑動李一的心念,從而為自己……
贏得時間!
加冕為君的時間。
……
古往今來,所謂的“無敵路”,其實隻有一條。
不僅僅舉世無敵,亦要戰勝過去,超越曆史。在空間和時間的意義裡,同所有的同境強者爭鋒。
薑望不是沒有輸過,不是每一步都無敵。
這一路走來,奮起直追,超越一個個對手。到今天才可以說,“我於此境全無敵”,對洞真境的任何人,都具備碾壓性的優勢。
正因為這樣的力量在當代已經不可能被超越。
所以樓約說,薑望斬斷了當代所有人洞真無敵的路。
在樓約的認知裡,這是不可能再被超越的極限。至少在當今這個時代,再沒有人能夠重複這樣的壯舉。
而薑望,把樓約以為的極限,再度推前。
也賦予“洞真無敵”這四個字,全新的高度。
而這一切,都是為絕巔做鋪墊。
薑望早已找到絕巔的路,不止一條。
把修行之路比作登山,絕巔就是最高的風景,是很多世界隻能隔著天塹仰望的風光,也是現世所能抵達的極限。
關於登山的道路,各有不同,或攀岩而走,或一步一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境遇和思考。
通往絕巔的最後一步,千難萬阻。
【道途】可以視作登山的石階,是修行者以大毅力大勇力,不斷地認識自我、超越自我,以刀以斧、以血以火,一步步開鑿出的登山路。中間埋下多少枯骨,又有多少驚世之才,墜落深淵——
有資格進行最後的攀登,已經是絕世之姿,要戰勝無數對手,才能走到這裡。
薑望所看到的第一條絕巔路,是【天道】。
【天道】於薑望而言,就是直接將登臨絕巔的這條路貫通了。給予的都不能說是登山的階梯,而是足夠跑馬的通天大道。開拓此路,隻需大步往前走,幾乎不用再費什麼力。
但薑望已棄絕。
他這樣的人,已經見過那樣璀璨的風景,是絕不甘於平庸的。這一路走來的所有經曆,也決不允許他平庸。“平庸”即是對過去那些辛苦的背叛!是現在的自己,辜負了過去的自己!
他放棄了天道絕巔,勢必要走上一條更強的路。
諸如“國勢助力、官道加持”之類的路,他當然不會選擇。
他要走孟天海的路。
更確切地說,是孟天海未能成功的超脫的路,他效仿其人走絕巔。
當然不是學孟天海吃人,他要效仿的,是孟天海的最後一步——
強衝超脫,以力證道!
唯一不同的是,彼時的孟天海是無路可走,破釜沉舟。而他是在放棄天道開始,就在籌劃這樣的路。
若說尋常道途是一步步地修登山石階,天道是縱馬狂奔、馳騁於大道。
“以力證道”,就是無須石階、無須道路,直接旱地拔蔥,一步越雲巔。憑借無與倫比的積累,直接跳到山頂去。
這當然更為艱難,更為危險。
一旦成功,也更為強大。
薑望做【假天】的嘗試,就是為這條路做積累。他想方設法突破極限,要比天人狀態的自己更強大。
最後他欺天失敗,又被抓回天道中。
他兩證天人,兩次掙脫,在心牢之中大戰天人薑望,一次次地刷新自我,一次次地打破曆史極限。這個過程的積累,就好比孟天海的五萬四千年。
僅是如此,他仍覺不夠。
所以他重走洞真無敵之路,用展現巔峰戰力的樓約,係為自己旒珠,以無敵之勢,鑄就那一尊“冕”。
所以他挑戰李一,以洞真之境界,接下末劫一劍。
舉凡天下之洞真,確然不可逾越於天塹。
但薑望,的確不能稱為“天下第一真人”。
因為戰勝了“先天永恒金尊”下的天人薑望,他應在【天之上】!
他真正全麵超越向鳳岐,創造前無古人的曆史。
名、意、勢,不朽的傳奇,這些都是他的“力”。
“以力證道”的“力”!
如此之多的積累彙聚在一起,倘若他今日無法證道,那麼以力證道的絕巔路,就根本不存在!
今日的薑望走不通,自古而今,世上就無人能走通。
所以這一步,至此已成定局。
他要在中州高穹,萬眾矚目之中,成就震古爍今的絕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