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望大概算不得一個目空一切的人。
但他從來都相信自己。
無論經曆什麼,麵對什麼,都篤定前行。
當初浮舟善太息河,被獼知本借天道拉入武界,看到了獼知本欺天的本事。
他立刻也著手欺天。
他不相信彆人能做到的事情,他做不到!
隻要有人成功過,路就在那裡,他就一定能走通。
做不到隻能說明他還不夠努力,做得還不夠好。
那就再努力一點,做得更多一點。
現在獼知本潛遊天道深海,布局新開之武界,又在武界之中打埋伏,阻他成道於今日。
他也要看清楚獼知本是怎麼潛遊的,而後效仿之。
有什麼了不起的呢?
你獼知本欺天第一。
我薑望也史無前例!
“獼知本?”無罪天人的聲音裡帶了些愕然,而後大笑起來:“那是個很有意思的家夥!哈哈哈哈哈,你也是!”
“我現在覺得你也是。”薑望說。
“我們緣慳一麵,卻相見如故?”汙濁水人發出聲音。
薑望道:“相逢何必曾相識!”
“既然你我如此投緣,相見恨晚。那不然下到孽海之底,咱們找個風景好的山頭,坐下來慢慢相識!”無罪天人的聲音道。
越往禍水深處,祂能夠泄露的力量也就越多。這蓮華聖界,還是太晃眼了些。
“下次吧。”薑望淡聲道:“我現在趕時間。”
“隻要獼知本潛遊天道深海的經驗?”汙濁水人問。
薑望條理清晰地道:“給我看到過程就可以了。我自己總結經驗。”
那汙濁水人在腦袋位置滴溜溜轉出兩粒泥丸般的眼珠,盯著火紋華麗的三昧真爐看了一陣:“這些魔意散落天涯,各自生根,虧得你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收集完整。”
“卻也不難。”薑望看著祂道:“薑某不過按圖索驥,又恰好有幾分薄麵。”
“這世上有許多人喜歡吹噓自己有麵子,真個出了什麼事,連個人影都叫不來。”汙濁水人轉了轉眼睛:“這索驥之圖,是誰給你?”
薑望搖了搖頭:“這我不能說。”
汙濁水人像個老大爺似的背著手:“能把這個給你的,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出賣他算是匡扶正義了,你該有義不容辭的覺悟,而非踟躕不前的顧慮。”
薑望訝道:“孽海之凶,也要舉正義旗幟嗎?”
“你那個朋友還**呢!”汙濁水人笑眯眯地道:“今日禍水之源,是昨日人族之孽。諸界之恨,萬古之怨,儘與人族為係。你站在何處眺望啊?焉知不是我們在拯救世界呢?”
這種話題,辯開了就沒完沒了,薑望不欲繼續,轉道:“他是好是壞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我是個守信的人。”
汙濁水人晃了晃腦袋:“除非?”
“除非你可以再格外給我一些潛遊天道深海的方法。你的方法。”薑望乾脆極了:“我剛剛想起來,我們之間好像的確也沒有保密的承諾。”
“哈哈哈哈哈!這才是年輕人該有的想法,你們人族大有希望啊!哈哈哈——”汙濁水人又搖搖晃晃地大笑起來,笑聲遽止:“我認可這是公平的交易。”
當無罪天人的這句話落下,交易便已經完成。
薑望已經看到獼知本是如何在天道深海潛遊,也洞悉無罪天人潛遊天道深海的方法。當然,無罪天人也重新認識了七恨魔君。
而就在薑望掌中,那座三昧真爐之內,那本由十三道魔意編織而成的黑色書籍,其上書名逐漸勾顯。扭曲的魔文仿佛要攀書而出,字曰——“苦海永淪欲魔功”。
轟隆隆!
孽海生波,狂瀾萬轉。
曾經的至高魔功,在失落多年之後又重現。
聚集了散落八方、各自生根的魔意,彙合墜在孽海深處的魔功本卷。在失去不朽之性的過程裡,被現世第一天驕所承接。
即便是孽海這種幾等於現世暗麵的地方,每一滴水放出去都為天災,也在這時候感受到危險!
薑望卻抬起劍指,輕輕往下一壓——
萬丈狂瀾都墜低,禍水之紋已靜止。
汙濁水人站在平滑如銅鏡的水麵,看著這樣的薑望:“雖然交易已經結束。但我對你,還是有些好奇。
薑望端住三昧真爐,用真火仔細炙烤著這部剛剛複蘇的魔功,語氣隨意:“但願你這份好奇能夠一直保有,那是自我的明證。
魔猿沒有通過與血傀真魔的聯係,進入魔界,而是獨自穿行邊荒,深入萬界荒墓,就是因為對七恨魔君並不放心。
同樣的,他也絕不可能真正信任無罪天人。
什麼都要等三昧真火燒過了再說。
汙濁水人笑了起來,笑得濁水飛濺:“小小洞真,教訓起我來?”
薑望糾正道:“不是教訓,是期願。”
汙濁水人不笑了:“你懂什麼?你這蜉蝣!”
薑望翻手將三昧真爐收起來,看著汙濁水人的眼睛,頗顯認真地道:“我今日接走你的魔功因果,也希望帶走你的魔念。這孽海雖然無邊——”
他轉過身去,徑往紅塵之門走:“回頭就是彼岸。”
茫茫孽海,隻剩那汙濁水人佇在水麵,有一種被遺棄的孤獨。
祂靜靜站在水麵,低下頭來,似乎想要看看自己,間隔不知多少年的看看自己。可汙濁的禍水,根本沒有祂的照影。
隻有翻滾的孽力,反複描述著不為人知的險惡。
屬於無罪天人的聲音,更惡也更淡漠了:“你就這麼自信,你能降服這魔功嗎?萬古以來,我見過太多所謂天才,像你一樣,自以為與眾不同。但最後都為魔功所化,沒什麼不同!”
薑望步步往前,每一步都很堅定:“我的路,在其中。”
“你完全不明白,你現在有多麼孱弱。你的自信隻是空中樓閣。”無罪天人的聲音道:“當然,在洞真境這個層次,你的確算得上強大。但隻有真正突破現世極限,你才能明白什麼是自由。你什麼都看不到,竟然不覺得迷茫,不覺得恐慌,還大步往前!這恰恰是無知的表現!”
“你現在自由嗎?”薑望隻問。
世上最不自由的超脫,或許是敖舒意,背負心中的枷鎖。可孽海三凶,是切切實實身上戴枷、上有鎮封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