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時候,他心有所感,於白骨森森的大殿中回望,已然越過重重宮牆,濃重鬼霧,看到幾雙貪婪的眼睛!
它們來自於幾個鬼鬼祟祟摸近的身影,在空寂無聲的宮殿群外徘徊,始終躍躍欲試,又遲遲下不了決心,不敢真個踏入殿中。
很顯然,這些家夥隱約察覺了白骨神宮的失主,對此處有所覬覦,可能已經觀察了很久。但又畏懼無上尊神的威名,還在試探之中。
這也是“天緣”。
天人法相翻掌朝上,掌心為爐,瞬間燃起一朵幽白之焰。
這朵焰花瞧來冰冷之極,仿佛霜結。內裡卻是由一絲一縷的細焰組成,絲縷扭曲,每一縷都癲狂過烈,當不得細究。
是名“意欲火”,是本尊薑望正在熔煉的火焰之一。
沒有欲魔功之魔意,不算多麼強大。但用在幽冥世界,用來對付這些真神真鬼……卻也足夠。
此焰才一燃起,白骨神宮外徘徊的晦影,就似得到了助燃。
魔心躁動,神意不安。
強烈的掠寶的意願壓製了一切忐忑,無上尊神的遺留,哪怕隻是邊角料,也是畢生難以企及的瑰寶。
諸影一霎就迫近了。
遂在白骨神宮之外,響起尖利的聲音:“沉睡於忘川河底的無上尊神,永世不滅的終焉之主……您的神輝永遠沐浴著我,陰山鬼叟特來覲見!”
第二個聲音緊接著響起來:“天痕穀幽夢真神,求見永眠歸處,白骨尊神!虔心歸順,願跪獻所有,奉於尊神座前!”
……
一個比一個卑微,一個賽一個的忠誠。但全都要先見白骨尊神一麵。
白骨神宮外,一時陰風陣陣,鬼哭如號。
白骨神宮之中,天人法相靜聽片刻,一把握滅了掌中的意欲焰。麵上沒有任何表情,淡漠地轉過身來,在那白骨神位落座。他抬手搭在了光滑的骷髏扶手,纖長的食指上,霜光繞成了喻示權柄的指環。
而在神宮上方、無儘高穹,有一輪霜月,隨著他的坐下而升起,
泠泠月色遍灑神宮,好似水銀瀉地。
哢哢哢!
就在神座之前,有一雙白骨之手,掙紮著鑽出地磚,隻往地上一按,便撐躍而起,立在殿中。
而後是第二尊,第三尊……
殿中一時骷髏列隊,有如冥界文武、神國百官,共奉尊神!
那最先爬起來的白骨骷髏,半跪在神座前,仿佛得到某種指引,轉過骷髏腦袋,嘴巴空蕩蕩地張了兩下,終於發出聲音來——
整個殿中的骷髏一起共鳴,將神諭傳遞!
月華籠罩此方,流瀉大地。所經之處,密密麻麻的白骨骷髏,在這偌大的宮殿群落的各個角落,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或舉刀,或執斧,或仰月而嘯。
白骨神宮如在今夜複蘇。
而悠長宏大的一聲,在月光之下播撒,如奔流彙海出神宮——
“宣!”
神宮之外的諸多晦影,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跪伏在地,無有一刻敢抬頭。
霜月橫天時,白骨神宮之主,宣見真神!
……
……
放眼現世周邊的那些“大世界”。
萬界荒墓從來無遮無掩,任憑來去。
虞淵無非是在新野大陸征戰廝殺,近幾年都拉鋸於長城戰線。
幽冥世界早就被擊潰了體製,基本上是幾方尊神各掃門前雪,安安分分地永恒。一些個陽神自娛自樂,關起門來過一過神君的癮。幽冥不過是歸於源海的途經,不是死亡的終點,在當今這個時代,算不得人族的大威脅。
天獄世界圍繞著文明盆地建立起漫長的戰線,妖族大軍的進攻極具力量,防守也稱得上固若金湯。這兩年在以愁龍渡為代表的戰場,中等烈度的戰爭從來不曾間斷。
反而是險些被一戰靖平的滄海——這個幾是從現世被切出一角所形成的大世界,應該說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安寧時期。
迷界封鎖,中古天路已斷,永恒天碑奪下其五……仿佛沉屙儘去,煥發新生,整個滄海,處處都在大建設之中!
曾經皋皆所鎮的永寧海域之東,東去七萬四千海裡,有一座海域,名為“無常”。
是無冤皇主占壽之所鎮。
大名鼎鼎的“無常飛甲”,便是此域的終極武裝,威懾諸方而存在。
“無常飛甲”的統帥,是號為“獵王”的鰩哀。
這位真王擅長用毒,常常能死敵於無知覺中。“無常飛甲”的日常訓練,都是由他來負責。在無冤皇主外出或是修行期間,他就是無常海域的最高意誌。
此刻他負手站在一隻巨貝之上,巡行於無冤皇主治下偌大的海疆。
巨貝兩扇甲殼的每一次翕合,都在吞吐巨量的海沙。細看來,並非海沙,而是這片海域死去的穢物!
本來臟汙渾濁的海水,在巨貝遊過之後,霎時就清澈許多。
這種巨貝海獸,名為“食屍貝”。瞧著像是專門清理海域環境的工具,實際上是無常海域獨有的戰爭兵器,也是“飛甲”之名的由來。
它擁有強大的荷載能力,具備恐怖的爆發速度,且防禦極強,而以腐物為食,根本不消耗什麼資源。在曆代賢師的優秀作品裡,也算得上是最上等的戰爭巨獸。
鰩哀如往常一般乘貝巡海,在統禦“無常飛甲”的日子裡,他習慣了親力親為。皇主先前在中古天路的大戰裡,就損耗頗巨。這次又被前段時間留下的烙印,引動了真尊,再次挪用“主劫”之力,需要一段時間來恢複。現在的無常海域,尤其是需要他重視的時刻。
眼前所見,欣欣向榮。
作為現存最重要的海域之一,無常海域並沒有分配到永恒天碑,這不是滄海龍君的薄待,反而是災厄之下的榮譽——因為他們靠自己的力量也能重建家園。
在這片位於極東的安寧海域,不可能有滄海之外的危險發生。就算是人族轟破迷界,要一路殺至“無常海域”,也得累月經年。實在是距離太遠,中間的危險地帶又太多。
他作為真王,需要提防的隻是那些有可能會移位的天災。想辦法提前解決,或者向皇主預警。
當然,海域中那些不省心的混蛋,也需要他時時敲打管教。整個無常海域的建設和發展,更需要他把控方向。
在某個時刻,鰩哀抬起頭來。
他所仰望的,並不是那風雨將至的晦沉的天空。而是他的“道”。
困頓皇主尊位之前,已經很多年。在滄海的災後重建裡,隱隱有所觸動,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而今天,在冥冥之中,好像有天道的力量,在對他招手。
這般天道力量絕無虛假,並非是幻覺!
天命在海族?
人族有薑望兩次掙脫天道深海,妖族有獼知本於天道深海潛遊,這儼然是條康莊大道,非真正強者不能涉足。
鰩哀窮極神思,情不自禁地登天而去。
他仿佛已經看到,在浩蕩的天道海洋中央,有一尊至高無上的皇主尊位,椅背對著他,正等待他走過去,為他加冕。
一輪霜月照水,一切都很平靜。
他邁開步子往前走,靴子在海上踏出一圈圈的漣漪。
當他終於走到那尊位之前,他赫然看到,尊位上分明並不空。
那裡坐著一尊佛。
佛相隱去,是黃臉的老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