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巔真是好風景!
不止是一覽眾山小,不止是一目儘天涯。
而是那種廣闊無邊的,自由。
可以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講自己早就想講的道理,而如今——
該是聽者知進退分寸!
這一路走來他都是個學生,是棋盤上隨手可棄的子,鐵鉤上誘引魚群的餌。他拚了命的努力,也隻是讓棋手在棄子之時多加一份掂量,他拚了命的掙紮,也隻是讓自己更加惹眼可口,吸引更多的魚。
有太多次,他不情願,不甘心,但無能為力。
如今他已身在棋盤外,傲立絕巔之林。
天下一局棋,沒人可以用他為子。人世一片海,他也是垂釣者。
當你走到那個位置,你會怎麼做?——曾經有很多人,用很多種方式,很多次地問過這個問題。
他沒有正麵回答過,甚至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因為隻是往前走,就已經用儘了所有的力氣。
在剛剛出發的時候,他是不知道自己能走這麼遠的。
現在到了真正麵對這個問題的時候了。
他要把年少的理想都實現,也要如鐘離炎所說——了卻舊事憾。
人魔之名,聞於吞心,見於恨心,深刻於萬惡、削肉……如今他們都不存在,無回穀亦今當絕矣!
薑望沒有貿然通過天道深海降臨無回穀,他擔心天道的漣漪,引起燕春回警覺。
寧願斂聲斂息,待諸方合圍,封鎖上下四方,再行雷霆之舉。
忘我人魔作為飛劍三絕巔的當代傳人,在飛劍消亡的時代,猶能以飛劍之術成就絕巔,絕不可等閒視之。
須知就連洞真無敵的向鳳歧,都沒能走出最後那一步。橫掃八方的薑夢熊,也選擇碎劍為拳。
雖說是各自道不同,但僅以燕春回本人的修行軌跡來說,完全稱得上是逆時代潮流而登頂。
當年在星月原戰場,燕春回劍傾天海,麵對整個戰場,無差彆地斬下那一劍,薑夢熊和於闕都在場,脾氣那般不好的薑夢熊,也沒說要即刻打死燕春回——由此大概也能見得燕春回的實力。
他不好殺,且對於這樣一個健忘的人來說,威脅毫無意義。
所以薑望拉來李一,又搬出太虛閣樓,請動公孫不害,就是為了萬無一失。誓要一戰而平無回穀,永絕人魔之禍。
隻是意外多了個鐘離炎……
一尊武道真人,在這種層次的戰局裡,能夠發揮怎樣的作用?
“等會開打了,你們誰都不要管我。”
總算到達!
被薑望拽著趕路的鐘離炎,很是不爽地揉了揉脖頸,又扭扭胳膊抬抬腿,活動筋骨。
這具武夫之道軀,氣血翻滾,爆竹般地響。
他已經完全地進入了戰鬥狀態,斜眼看著薑望,姿態是高傲的,語氣是罕見的認真:“是我一定要參與這一戰,是我確信自己有資格參與這一戰——倘若我對燕春回的判斷不準確,對自己的認知是錯誤的,我願意承擔我的錯誤。無論什麼代價,鐘離炎都認。”
他真的……非常想要,成為最強的人。
從小到大,他絕不受氣,不肯做輸家。
他不願意做千年老二,甚至他媽的老三老四老五。
總是被按在地上打完了,打得鬥昭都累了,又翻身而起,說伱他媽的算什麼。
從小老爹揍他,他都要問老爹有沒有吃飽。
誰說在泥濘裡打滾,姿勢醜陋,就不可企及“最強”之名?
誰說前麵的人越走越遠,他就沒可能再追上?
他絕不對任何人服氣!
薑望能夠在洞真境接太虞真君一劍,他鐘離大爺又差到哪裡去?就算正麵接不了燕春回一劍,側麵行不行?就算側麵接一劍也為難,那捅燕春回一劍行不行?
燕春回敢不敢完全不做防禦,受他全力一劍?
但凡因這一劍而側目,他也便影響了戰局。
今日三君戰人魔,他不相信他連周旋其外的資格都沒有。
換句話說,倘若他現在連這也做不到……那就拚命去做到。
再不拚命,就真的追不上了。
或者他其實一直都很認真,隻是有些時候過於荒謬,過於不切實際,看起來像開玩笑。
但他是切切實實,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向自己認定的那個位置走。
哈哈哈哈。
儘管去嘲笑。
看他記不記仇就完了。
但凡擠出個笑紋的,都要記在本子上——必有後報!
不過,在這時候說什麼“不要管他”,這番話也算是白說。
李一是一定不會管他。
公孫不害在執法行刑的過程裡,更不可能因為他鐘離炎而分心。
至於薑望自己。他在建立朝聞道天宮之後,把燕春回作為自己回歸現世後的第一個試劍目標,恰恰是對燕春回有最大的警惕。
人魔肆虐列國,天下傳凶。
楓林城五俠,誌在除惡。
早在第一次聽聞人魔惡名時候,他就想象過有朝一日,劍蕩群魔。單劍殺向西山群盜的時候,又何嘗不是一場延續至今日的衝鋒?
從吞心人魔熊問,到斷魂峽劍挑四大人魔,他對人魔從不留手。掃蕩無回穀的想法,也已經醞釀了很久,生根發芽。隻是礙於實力,不能成行。
他對燕春回的實力多有審視,在行動之前就已經補充了大量的知見。他並不認為自己在麵對燕春回的時候,有資格放鬆,更談不上有餘力去回護鐘離炎。
“以鐘離兄的實力,自然用不著誰來管你。我今次特意來虞淵邀你同行,就是看中你無與倫比的殺力——非鐘離不足以蕩群寇,非南嶽何以鎮人魔?”薑望臉上寫著誠懇兩個字,目光灼灼:“眾所周知,人魔有九。燕春回隻是其一。這次既然連你南域第一劍都請動了,那就除惡務儘,一個也不要放過。鐘離兄,燕春回之外的八個人魔都交給你。等會到了陳國,還請不要吝嗇鋒芒!”
鐘離炎短須都翹起來了,但還是沉穩地一擺手,糾正道:“是南域第一天驕。”
說他是南域第一劍,薑望心裡都發虛,陸霜河還沒死呢。這南域第一實在是說不出口,鬥閣員那邊可不是好糊弄的。當下正色道:“人魔窮凶極惡,跑掉一個,都會流禍千裡。除了鐘離兄,我想不到還有誰能擔此重任。”
“你可以請那個誰嘛——”鐘離炎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薑望:“你們那個破閣裡,是不是有個叫鬥昭的?是這個名字吧?”
薑望把心一橫:“鬥昭何能及君也!”
“哎呀,低聲些。”鐘離炎用兩根手指,輕輕一捏短須,下巴也跟著抬了起來:“你薑真君都開了這個口,某家還能有什麼話說?一刻鐘,你們隻需要堅持一刻鐘。待我解決這些麻煩,就來幫你們!”
陳地人魔有其九,幾位真君三打一,鐘離真人一對八。
正所謂,能者多勞!
在西境諸國之中,陳國實在不起眼。
雖處強雍之側,多年來無風無雨。比起隔壁同樣弱小但偶爾還能鬨個政變的礁國,要安寧得太多。這個國家就像它境內的無回穀一般,雲遮霧掩,不見真相,從不顯露什麼野望,又暗藏危險,沒誰打它的主意。
陳國不曾兵鋒對外,雍騎不曾踏馬其間。
今日之雍國欣欣向榮,國力與日俱增。陳國仍如故往,頗有“一任風雨”的姿態。
據說在大燕皇朝極盛時期,有一位名叫“燕隋”的皇子,在一場殘酷的政治鬥爭裡全線潰敗,帶著所剩不多的親信,逃至西境此處,自知無望南歸,心灰意冷。言曰“過去種種,皆為陳跡”,“舊巢已墜,燕不南歸”,遂改“燕”姓為“陳”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