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真道主在近古時代活躍,但一真道並不是近古時代才誕生。
它的理念緣古流今,深植於道門發展的過程裡。
一真道主是絕無僅有的蓋世豪傑,一真道集大成的存在。
因為祂的存在,一真道這種理念極致的秘密組織,才有站在台前,甚至是主導局勢,肆無忌憚誅除異己的一段歲月。也因為祂的存在,一真道才廣為人知,不得不被注視。
甚至成就了一個時代!
在一真道主之前,一真道主之後,一真道都存在。
宗德禎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比姬玉夙差。
姬玉夙當年在道門的支持下,開創國家體製,建立天下第一帝國,可謂時代先驅,無數人仰望的方向。
宗德禎則作為“破滅時代”的一真道徒,艱難地保留一真道火種,暗中統合一真道的力量,在明麵上就慢了一步。
即便如此,他也是爭取到了很大一部分道門力量的支持,暗地裡更是成為一真道頂層首腦,得到一真道全部力量的支持,就此建立隋國,參與道曆新啟時的天下大爭。
隋國在巔峰時期,也是成道基業,不輸於哪個霸國。
什麼姬玉夙、姞燕秋、唐譽、嬴允年、洪君琰,這些名字閃耀時,宗德禎的名字在其中!
姬玉夙若一統天下,即能成就**天子。道門三尊或也可躍升大成至聖,道脈再怎麼分流,終歸都能算是一家,再加上三位道主本就具備超脫偉力,借此更上一層,也是一條清晰的路。
他宗德禎不同,他既掌控隋國,也作為一真道頂層首腦而存在,在組織的內部影響力上,與當時的一真道首幾乎不相上下。
一真道對他的掣肘,遠不似道門對姬玉夙的鉗製那般嚴重。
彼時的一真道首,當然亦是一時雄傑。但也隻是他推出來的道旗,用來吸引注意力,以掩蓋自己明麵上的身份。
他畢竟也是參與開創新時代的人物,是國家體製裡的豪傑,不便沾染舊時代的塵埃。
倘若他能證位**天子,他也有足夠的把握掀翻一真道首,再以一真替道門,身兼大成至聖!
可是風雲幻變不從於一誌,宏圖大業受阻於一夕。姬玉夙以擴張受阻為理由,把姞燕秋的壓力轉嫁給道門,要求統合道國力量,就這樣兵不刃血奪了他的基業。
眼看道門內部無法競爭,放眼天下又難決勝,他索性另求它路,經曆一番艱難博弈,以完整的隋國基業為代價,在姬玉夙的支持下,走上了玉京山。
世間事就是如此複雜,他最怨恨的人,可以成為他最堅實的盟友。
他走上玉京山,但並不以玉清元始為道,因為前方有一尊玉京道主如日月高懸,早在遠古時代就永恒。
他是當代玉京山的最高領袖,但玉京山並不屬於他,這是道門三聖地之一,亙古流傳的三脈裡的一脈。他的命令符合玉京山整體利益時,這個玉京山大掌教才足夠份量。他的命令若是違背玉京山一貫以來的宗旨,或者損害玉京山的利益,西天師餘徙就會第一個站起來反對他!
他的路在一真道!
失去隋國之後更彆無選擇。
經曆過一番龍爭虎鬥,他費儘心機地抹掉了原來的一真道首。自此身兼玉京山大掌教和一真道首兩大尊位,明裡暗裡都掌大權。
而餘生所有的目標,都是以一真替道門,再憑一真道的力量掌控道國。
作為道門最高領袖之一,身擔玉京山大掌教,他簡直是碩鼠守倉門。一真道在他的掌控下,發展極其迅猛。不僅很快死灰複燃,而且愈演愈烈。
到如今,比起極致輝煌的一真時代,也隻差一個無敵的一真道主罷了!
那就是他要跨越的難關。
姬玉夙與他有阻道之仇,不僅吞了他的隋國,在他登上玉京山之後還對他嚴防死守。而這一切終將付出代價,他在姬玉夙死後,也要蠶食姬玉夙的基業,親手拿回自己應得的補償。
為什麼殷孝恒死後是他走進原天神廟?
因為蓬萊掌教季祚在滄海之戰裡負創,麵對一般的局勢自然沒問題,但在原天神麵前容易被抓住機會,反而丟失威嚴。
而他與薑夢熊有些舊怨,若是替換虞兆鸞前往齊國,那就不單單是體現威嚴,而是真正挑釁,要與齊國戰爭。不是解決問題,而是製造問題。
所以他是去原天神廟的最好選擇。
他也要親眼看一看,一真道的核心人物,將來可以對壘應江鴻的殷孝恒,死因到底如何,當中有幾分陰謀,多少危險。
但是不是一定要把原天神當狗一樣糟踐呢?
他是道門最高領袖,地位上並不弱於景國天子姬鳳洲,輩分上是姬鳳洲祖宗!他有足夠的自主權,麵對原天神的態度如何,全在他一念之間。
踐踏原天神的尊嚴,毫無疑問能夠確立景國的威嚴。
而由此引發的麻煩,原天神的恨意,甚至原天神過激之下做出什麼事情,都將由姬鳳洲來承擔——這是大景天子執掌國柄應擔的責任!
姬鳳洲身上的壓力重了,一真道承擔的壓力就小了。他能夠更從容的審視局勢。
對原天神的侮辱,符合他的利益。他個人的好惡,反倒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他能對一條狗有什麼好惡呢?
侮辱激怒原天神,順便也可以推冼南魁一把。
倘若兵圍和國的神策軍統帥,不幸戰死於原天神的憤怒下……那麼代表一真道的那位神策正將江仲均,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掌權。
在執掌玉京山的漫長時間裡,他就是這樣慢慢地蠶食鯨吞,執權道國。
當然殷孝恒這樣的人才是千載難遇,當初在匡命體內看到藏命的匡憫,更是意外之喜。
可惜匡命這樣的天生道子,被太多目光注視,難以偷偷改變他的思想,隻能目睹其長偏——匡命從小吃過很多苦,對擁有的一切異常珍惜。他對玉京山的忠誠毋庸置疑,可惜隻忠誠於玉京山。
宗德禎在明麵上傾斜玉京山的資源培養匡命,暗地裡吸納匡憫進入一真道。用前者維持玉京山的影響力,用後者開拓一真道的版圖。
可謂人儘其才,物有其用。
早先的虛淵之也類似於匡命。
大凡天縱之才,都有固執之見。不能對他唯命是從。
在他的引導下,虛淵之的確對道門的現狀產生了思考,從而走上另外一條道路,但卻不是最純粹、最榮耀的【一真】。
他竟然認為道門之外,還有彆的路,並且堅決地踏上。
為什麼虛淵之一定要失敗?
因為玄生於道。
他宗德禎親自教出來的徒弟,竟然要創立玄學,是新時代最大的異端!
那他也隻能親手斬斷其道路。
這些年就這麼過來了,無論是聽話的不聽話的,合作的與他對抗的,沒人能夠阻止一真道前行。
其中經曆過一些失敗,比如遊玉珩當年主持的對一真道的大規模剿殺,比如萬俟驚鵠這等天縱之才的提前暴露。
也獲得過一些勝利,包括擊沉泰平遊氏,包括抹掉仙種,破壞仙廷之謀。
失敗和勝利都是邁向偉大的資糧,在通往永恒之真的道路上,無法避免虛妄的泡影,無非一顆顆碾碎這些虛妄,拾真鋪真為長階。
總之一真道在他的主持下,就這樣潛伏在道國血液裡,貪婪地吞咽資糧,重新成長為中央帝國陰影裡的恐怖存在。
他將成為新時代的一真道主,超越故真而存在。
未來真實不虛,未來觸手可及。
而今天——
一切都毀了!
四千年的苦心籌謀,儘數化為泡影。
他終於感到恨。
他像葉淩霄恨他一樣恨葉淩霄了!
可葉淩霄再也感覺不到。
留在那裡的,隻有一個燦爛的笑。
宗德禎捏著手中已然僵硬的仙身,表情有一瞬間的猙獰,本來要一把將之抹去,但最後卻鬆開了手,任由這具染血的白衣仙身飄墜。
人已經徹底地死了,誰都救不回來。
事情已經發生了,再也不能回到九宮天鳴奏響之前。
確實是輸了一著。
不是輸給什麼聲名顯赫的對手。
而是輸給一個事先根本不覺得有威脅的人。
輸就是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