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德禎的右手……
還連著另外一隻手。
那隻手異常寬廣,指節凝霜。
身披雪色龍袍的洪君琰,從始至終沒有叫他真正脫開。
轟隆隆。
這一刻,黎國皇帝身後仿佛拔起永恒之雪峰。
“回來!”
猛然一帶,幾有天傾之力,將宗德禎的道軀生生拽回了戰場!
反手一巴掌,甩在了宗德禎臉上,扇塌了他的半邊臉!
那條殺向觀衍,又衝向玉衡峰的黑白之龍,隨之嗚咽一聲,就此沉墜,漸而消散——果然並不需要觀衍應對!
宗德禎威嚴的麵頰塌陷下去,又迅速鼓回。
這麼多年積累的力量,實在沒有保留的餘地。
他純粹是以未來超脫的積累,來抵消當下命數的損耗。
“洪君琰!你當真不念半點舊誼!”宗德禎聲色俱厲,猛然以頭錘轟砸!
到了他們這樣的層次,許多道法殺術幾乎都無法再生效,反而是道質塗抹的道身本源,一拳一腳都帶著此生修行之根本,殺傷力巨大,難以回避。這也恰恰驗證他拚死的決心。
但隻聽山崩之響。
一隻鐵黑色的拳峰剛好接上他轟出來的額頭,他攔截薑夢熊的那隻手掌,此時五指儘數往後翻折!
世上豈有人能敷衍對待薑夢熊的拳?!
卻是被轟斷了指!
“帶兵抄朕後路的舊誼嗎?”洪君琰稍稍側頭,讓薑夢熊的拳峰前行,而後當胸一腳,踹在宗德禎的胸口:“幾千年不敘舊了,讓你一個人欺負晚輩——你的腦子也變得年輕了,現在真是格外的風趣!”
宗德禎的頭槌撞上薑夢熊的拳頭,發出老僧敲鐘般的響。
猝不防又被這一腳踹得弓身如蝦。
偏偏洪君琰的手還拽著他,使他高揚而不能飛遠,這一刻飄身似旗在空中!
薑望縱劍的身影恰於此刻殺來,毫不猶豫一劍斬旗!
天道不周風,風吹大旗,展在宇宙曠野。
天風纏繞、無物不破的劍鋒,沒能利落地將宗德禎腰斬,卻也在他的腰身橫抹,剖開一道深深的溝壑!血肉翻開見內臟。內臟之上攀附著三色的火焰,如有靈性般極力往更深處鑽蝕!
“啊!”宗德禎痛呼出聲!
三昧解其真,炙烤得他的內臟冒出密集油光!
恐怖的力量自他腹部創口衝出,聚成一隻獰惡利爪探向薑望。
他那飄揚如旗的道身,卻又猛地往後一撤!利爪也偏離了目標。卻是姬玉瑉手中拽著一條烏青色的長索,連接著他的道軀內部,將他生生拽離!
細看來,哪裡是什麼長索?分明是他的筋絡!
姬玉瑉不知何時抽了他的筋絡,且當場煉成法器,永不許之再生。
甚或要以這條筋絡長索為基礎,將他煉成道兵。
大家都在道門,他煉孫寅,姬玉瑉煉他,也算輪回。
“隻敢躲在姬玉夙身後的……爬蟲!!”宗德禎憤恨咆哮:“一群廢物!你們有誰敢與我放對!?”
姬玉瑉卻根本不跟他鬥嘴,隻施施然把手裡的筋絡長索打了個結,又去拿宗德禎的心肝。
他能從一個遠親,變成姬玉夙法理上的親弟弟,怎麼可能是怯懦之人。恰恰是為姬玉夙南征北戰,屢建奇功,才會被重視、被拉攏。
要不然姬玉夙的親戚可太多了,怎會輪得到他來親近?
宗德禎禍害道國已久。
他要宗德禎死得乾淨,並不介意宗德禎不乾淨的嘴巴。
嘭!
卻是薑夢熊一拳砸在宗德禎的麵門,把他的門牙全砸碎了,狂暴的力量繼續前湧,不僅截住了他的叫囂,還逼得他把自己的門牙都吞咽!
“我敢與你放對!”大齊軍神收回拳頭,又堅決地砸出:“不過今天有點急。下輩子吧!我定了時間,你選個好地方!”
這一拳把他的頭骨都砸穿了!
薑夢熊的拳頭,轟進宗德禎的道軀裡,像是酒勺探進了酒壇子,還使勁地攪了攪!
轟!
“啊!!”
宗德禎狂吼不止,身上的力量如火山爆發,不斷向外狂湧,逼得幾人都一時散開!
薑夢熊甩了甩指虎上沾著的碎肉,眉頭一皺,看到青衫玉冠的薑望,提劍站在他身後。
“軍神大人,小心。”薑望好意提醒,眼睛卻死死盯著宗德禎。
宗德禎此刻完全不見玉京山大掌教的那份威儀,衣衫襤褸,道軀殘破,整個人像一個被紮破了的氣泡,精氣神意都在瘋狂外泄,瞬間乾癟了。
他體內至少有幾十種異質的力量,正在瘋狂肆掠,攻城拔寨。
最恐怖的損失是他的道質。
就這麼幾個回合下來。
那如山的道質竟然已經稀薄得如同紗衣!
他的七竅都在溢血,牙齒也碎了未再生,但咬緊了牙床。
這麼多年,這麼多年……
當初坐上龍椅,又走下龍椅。背負罵名,才走上玉京山——
我不下山!
得道四千年,憶昔登山門。
山門高且遠,山月笑道童!
他的雙手探在身前,於虛空中猛然合握!握住了一對青銅色的門環,並緩緩向後,拉開一扇沉重的青銅大門。
風在嗚咽,光在咆哮。
宗德禎的不甘心,幾乎動搖宇宙。
這扇青銅大門,左右都鐫刻了對稱的山紋。
世界上有關乎於山的概念,最早是“不周”,如今可算是“玉京”。
但更是每個人所麵對的那些阻礙與沉重。
此即【山門】也!
推開此門,卸掉此山,他要繼續往前。
這扇青銅大門堅不可摧,擁有壓製一切現世理想的真實力量。
這扇青銅大門鏽跡斑斑,每一點鏽跡都是曆史的積重。
這扇青銅大門——
被一隻手按住了。
洪君琰的手。把握乾坤,執掌天下的手!
白雪覆滿青銅。
歲月就此有了清晰的季節。
在宗德禎強烈的不甘的眼神裡,於倏然的飄雪中,他緩緩地將這扇大門關上!
哢哢哢!
那不僅僅是青銅大門搖搖欲墜的聲音,更是宗德禎雙臂骨裂的哀響,是他道質的墜跌!
薑夢熊毫不猶豫的當頭一拳,將他轟得仰麵倒下。
這具近乎無敵的道軀,仰倒在虛空之中,卻是砸在了洪君琰為他準備的冰原之上,發出沉悶的撞響。
他像一條奮力掙紮的魚,在摔上岸邊的那一刻,又仰著脖子拚命地跳起來——可是一道劍虹如橋,薑望縱劍倒貫,撞在他身上!
將他再次撞回冰原。
單單一個洪君琰就能與他放對,再加上薑夢熊、姬玉瑉、薑望,他幾乎不存在衝出戰團的可能。
戰團之外有觀衍,隨時把握他的動向,予以精準的阻截。
觀衍之外是七魄鎖龍燈,把他的魂魄都釘死在這裡。
七魄鎖龍燈之外,是薑望一早就布下的劍氣天網,連一粒塵埃都不可能飄走。
劍氣天網在外麵還有那張開巨口、以逸待勞的星空巨獸,甚至是把他散逸的氣勁都吞咽。
而那龐然的星空巨獸之外。
還有不知多少道敵正在趕來。
以天下之大,他的仇敵之多。那些人是斷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一個人在這裡孤苦伶仃地被毆殺——是定然會多來幾個人多毆他幾下,生怕他死得不夠痛苦,不夠徹底。
僅僅一個中央大景帝國,就夠殺他八百個來回。
在他已經被釘死在這裡的此刻,可以說這一戰已經根本沒有希望!
但宗德禎還在掙紮。
他殘破的道軀在亙古冰原上撐住了,就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嘭!
洪君琰冰冷的靴子落下來,踩碎他的脊梁,一腳將他踩趴下。
姬玉瑉從容不迫地跟上,翻手取出一根九寸長的鏽鐵釘,像訂棺材板一樣釘在了宗德禎的身上。
宗德禎本來瘋狂掙紮的道軀,一下子僵硬了!
姬玉瑉卻又走遠,避開他有可能的反擊。
他努力地緩和了道軀,極力恢複自我,十指挖進堅冰裡,艱難地向前攀爬,留下一路痛苦的血痕。
姬玉瑉則從容走在他旁邊,不時加上一根鏽鐵釘。
釘他的雙手雙腳,後心天靈。
那青銅燈盞所連接的魄線,在這一刻清晰地體現出來,在宗德禎的道軀上繃緊。
**屠神釘,七魄鎖龍燈。
姬玉瑉慢條斯理地推進他的死亡。
宗德禎仍然在地上攀爬,甚至拽動了七魄鎖龍燈!
“我不,我不會放棄。”
“我……一真……朕!”
“朕乃**天子,大成至聖!”
對殷孝恒來說,一真是一種信仰。
對匡憫來說,一真是一種選擇。且是唯有的選擇。
對宗德禎來說,一真是一種力量。隻是一種力量!
是他取得永恒成就的道路上,所握緊的諸般力量中的一種!
他永遠懷恨,他破滅的**天子的美夢。
可他永遠,隻剩下懷恨!